蛇惟一值得我欣賞的,是它入菜後的美味。徐珂在《清稗類鈔》寫到:「粵人嗜食蛇,謂不論而蛇皆可佐餐,以之縷絲而作羹,不知者以為江瑤柱也……。」以我吃蛇的經驗來說,徐珂的這一譬喻是最貼切的。泡制得到家的蛇肉,其鮮甜香口的確勝過所有肉類食材,非江瑤柱可与之相比。
居大均在《廣東新語》中講廣東人捉蛇,有人拿旗,有人拿槍,有人拿鐵器,一旦抓到蛇,「旗者得膽,槍者得皮,金者得肉」。一蛇之中,膽最矜貴,為何持旗者得,實在費解。
住 在廣州西關時,住家對面有家賣粥粉面的「吳連記」經常宰蛇,身裁如武大郎的吳師傅拖出一條三、四米長的蝻蛇,把蛇頭綁在電線杆上,此時該蛇得知大限已到, 奮力蜷彎盤曲身子,雖三、四名壯漢拉扯其尾,亦無法將大蛇伸直。吳師傅著木屐踩著蛇身,用塊小瓦片環頸一圈割開蛇皮,然後切入剖腹割開蛇身,迅速剝下蛇 皮,餘下那白花花且帶血的大蛇在地上痛苦扭動,不一會便僵直可以剁開分段了。這種宰蛇的大場面多在黃昏舉行,那時路上人車都多,觀者如堵,正好用作宣傳。
廣東人常笑話他人見識少,沒見過大蛇痾屎。當年吳師傅一瓦片刮下去,大蝻蛇屎尿齊出,那時見過大蛇痾屎的人,通街都是。
小食店買不起「過樹榕」、「飯鏟頭」等貴價蛇,只好宰蟒取肉泡制蛇餐,以冬蟲草、枸杞、雞腳、陳皮等燉湯,飲了祛濕去寒,價錢也不貴,做街坊生意就夠了。母親每叫外賣,吳師傅總要自已送來,天寒地凍飲了他的蛇湯,睡到下半夜身子還是溫熱地泛著微汗,而且毫不畏寒。
離我家數百米的槳欄路四十一號,就是「蛇王滿」,以前這條馬路上是出售船槳的集市,廣州人稱店為欄,蛋欄、果欄、魚欄,賣槳的自然叫槳欄,後來由小巷擴成馬路,就叫槳欄路了。這里也做過藥市,只不過沒有再易名「藥欄路」罷了。
「蛇 王滿」為大瀝人梁滿所創,上世紀三十年代在槳欄路開張,賣的是蛇膽、陳皮米酒与三蛇酒,可能也是看中該處藥材生意成行成市。利用取膽制藥後的蛇肉泡制菜肴 變成酒家,也是後來的事。我在五十年代后出入「蛇王滿」,除了當街兩個大玻璃櫥窗里爬滿大小蛇類,樓下還保留有出售蛇制品的專柜,樓上則是餐堂。
印象中「蛇王滿」所在的是一幢清末民初西洋建築風格的三層樓房,与左右樓房風格近似連成一片,石米批蕩,樓底很高,相當氣派。樓上桌椅齊整,窗明几淨。因蛇餐價貴,幫襯者多是中產、高知或伶人,不比「陶陶居」、「蓮香」平民化。
一九五七年我曾因長得健壯被選為代表到白云機場歡迎伏羅希洛夫元帥,想不到他也在廣州吃了蛇饌,聽說還拉了肚子。
當 時幾位中山大學教授亦是「蛇王滿」座上客,其中一位研究戲劇的董每戡教授尤嗜食蛇。此君是典型的書呆子,好吟詩作對。反右鬥爭時省委書記陶鑄到中大煽風點 火,當眾與董教授以詩論政,引得夫子詩興大發,以犀利言辭發表批評意見。陶鑄引這條笨蛇出洞後不久,董教授就被打成右派。其餘曾与他一起去「蛇王滿」吃過 蛇饌的教授一律要交代,如何利用「蛇王滿」作反黨基地進行活動的罪行。
「蛇王滿」除了被譽為「老字號」、「百年老店」,還曾被疑作「反黨基地」,累及一位老教授失去遠大前程,真是故事中的故事。
上 世紀七十年後期,我与蛙妻拍拖曾數度上「蛇王滿」撐檯腳,其時已易名「蛇餐館」,服務員都是一副「做是三十六,唔做又係三十六」的咀臉,鄰桌點了一杯三蛇 膽酒,那服務員下樓拎上一扁圓鐵籠,往地板上猛力一摔,拎出一條三尺多長的「過山風」,掏出一把剪子往蛇腹一剪,就擠出一塊墨綠色的物體掉落半杯米酒之 中。此時那人臉色已近蒼白,待拎出第二條來,他已滲出冷汗,末剪出蛇膽,這客人已暈厥過去了。
我 和蛙妻只點了「草菇蛇皮」、「三蛇羹」等小菜,一邊同情地望著那可憐的客人逐漸甦醒,一邊就著羊城生啤,吃完了一頓美味蛇饌。多年後有老廣州告知,我們當 時吃的是最後的正宗蛇饌了,因為自八十年代起蛇饌大行其道,野生蛇源枯竭,俱以人工養殖蛇類供應餐館,不再是那般滋味了。連「蛇王滿」都改了個新店名﹕ 「蛇王滿海鮮酒家」,蛇肉不夠,海鮮搭夠了。
蛇年新春今又是,在無蛇之地紐西蘭憶家鄉美食,往昔歷歷在目,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在此向大家拜年!僅祝各位讀者蛇年大吉,健康幸福!
更多
扭转乾坤
文章
|
|
|
為過去爭吵將使我們失去未來 |
|
二選一還是貨比三家 |
|
行走雲端的紐西蘭防疫 |
|
封城日子怎樣過 |
|
我們如何以及何時拿到通往自由的門票 |
|
我們都是《魷魚遊戲》的參與者 |
|
紐西蘭抗疫政策的三個版本 |
|
為紐西蘭之子拍的電影 |
|
Britomart火車站和Te Komititanga廣場 |
|
在紐西蘭打疫苗 |
|
不要成為「自己成功的受害者」 |
|
孤島不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