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浩劫後,作家巴金聽到有人唱「革命樣板戲」,百感交集,便寫了一篇文章:「聽了幾段,上床後我就做了一個文革的夢,我和熟人們都給關在牛棚裡交待自己的罪行。一覺醒來,心還在咚咚地跳,我連忙背誦『最高指示』,但只背出一句,我就完全清醒了。我鬆了一口氣,知道大唱樣板戲的時代已經過去,牛棚'早給拆掉了,我才高高興興地下床穿衣服。”
他還寫道:「我接連做了幾天的噩夢,這種夢在某一個時期我非常熟習,它同樣板戲似乎有密切的關係。對我來說這兩者是連在一起的。我怕噩夢,因此我也怕樣板戲。現在我才知道樣板戲在我心上烙下的烙印是抹不掉的,從烙印上產生了一個一個的噩夢。
「近來幾次夢見自己回到大唱樣板戲'的日子,醒來我總覺得心情很不舒暢……所以聽見唱樣板戲有人連連鼓掌,有人卻渾身戰栗。」
類似的噩夢我也做過,而且持續多年,前幾年回探望病重的父親,卧在家中温軟的床榻上,還夢見自己的外國護照被沒收,拉回工廠接受批鬥。大喝一声「老婆救我!」便驚醒,已是一身冷汗。
曾經怀疑是否自己記性特強,所以才將慘痛往事謹記,搞得自己忐忑不安,後來接觸同樣曾經磨難的友人,又看了許多二戰回憶著作與電影,漸漸明白凡是經過大苦大難之人,必留下刻骨銘心記憶,雖然隨著時光流逝,這些記憶被移置腦海偏僻一角,但待夜深人靜,它又如鬼魅爬出來撕扯癒合了的傷疤,讓那凝結了的鮮血再度流出。不同國家、不同種族的受難者,做的是同一噩夢!
雖然是夢,但前塵事影,歷歷在目,似梦非梦。那一種得自往事的教訓,份量十足。納粹死亡營的倖存者,特別珍惜溫飽,失去過自由的人,特別重视自由,漂泊海上的水手,常親吻堅實的陸地。原因就在這里。
命運弄人,我生也逢時,由童年至青年,二十年間歷經大躍進、大饑荒、文化大革命,那二十年是中國人的噩夢,三餐不繼,日用品匱乏,住房狹窄,除卻生活物質貧困,還政治運動接二連三,每次名堂不同,但手法如一,都是意識形態范疇內的階級清洗與思想整肅,一個人說過的話,包括他內心的思想,都可以成為定罪的根據。一來就是暴風驟雨,人人心驚胆顫,除了整人就是被人整,或者是看著人整人。
意識形態似如空氣無形無色無味,但用它可以窒息甚至處死生命。就是因為它不是法律條文,而是掌握話語權與生殺大權者手中的鞭子与刀子,一旦你被划入階級敵人、敵對勢力等等另類,就可以抽打你,也可以砍殺你。
我們見證的類似悲劇,是那些沒有身歷其境的中國人所難以想象的。用意識形態整人,能令一個人瞬間失去公民權利,被剝奪言論自由、人身自由,無法尋求法律的公正保護。不要忘記,這個悲劇的代價是數千萬人寶貴的生命!
意識形態鬥爭最大特點是給了掌權者一條孫行者手中的金剛棒,只要念起意識形態咒語,它就千變萬化可大可小,總能找到一个砸你腦袋的理由。
不同意見,針砭時弊,大膽諫言,揭露罪錯,都可能招來這根棍子一頓暴打。
文革中這一種意識形態亂棍打人,被發展到了極致。元老習仲勛一直力主制定「保護不同意見法」,彭真致力重建法制,概因有见於此。
其後三十餘年,雖经反自由化或不同程度打壓,但意識形態領域內的討論與爭論,一直是被允許的。因為中國人須要更多的獨立人格與思想自由,須要形成公民社會,須要探索出一條理想的治國之道。
當今中國大陸竟出現意識形態「你死我活」的字眼,給人的感覺是倒過來走的。本以為中華民族已經覺醒,文革噩夢不再,今又见意識形態之大棒高舉,不由令人毛骨悚然。
毛左文學代表作《歐陽海之歌》的作者金敬邁,年輕時因創作此一洗腦教材名成利就,官拜文化部長,後又坐牢。作為一個既得利益者也是受害者,他晚年深刻自省反思,公開承認「當年寫《歐陽海之歌》時我正睡着,現在我醒了。」他認為一個人錯了不可怕,「所有人都錯了,才可怕。」他直截了當地指出「不批判文革,中國就沒有希望。如果一个有十三億人口的偉大的、強大的民族,都不認真反思自己做過些甚麼,那就是一個不清醒的民族,那麼這個民族是沒有希望的。」
金敬邁說得對!
問題是今日之中國有多少人還願意噩夢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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