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個人从娘胎里出來,第一件事便是由接生之人替他洗一個澡。當年蛙子在斐濟島教會醫院出生,我是親睹那黑胖的護士,以棉团蘸地道椰子油,替我的兒子洗生命中 第一個澡,濃烈的椰油味撲鼻,黑胖護士對我堅稱,凡經椰油抹拭者,日後畢生不畏蚊蠅蟲蟻。對此我是信的,斐濟土著也有千年歷史,祖先遺留下來這一舊俗,自 然有它的道理。
非以水洗的另類洗澡,我兒時也領教過,那是母親聽信了英國醫生的話,在我剛滿百日時除去我所有衣衫,扔在山海關野地里以雪搓澡,據說我非旦不哭反而咯咯大樂,如是持續一冬,此後我從不畏寒。
在廣州洗澡叫「沖凉」,南粵天熱,濕度也大,一 天之內沖幾個凉是平常事。最過癮的是在巷尾汲一桶冰凉的井水,從頭淋到脚,頓失遍體清爽,一冲就凉,實一大快事也。後來北上,才知道洗澡不叫「沖凉」而叫 「泡澡」。泡澡要上澡堂,如大門對聯所言﹕「到此皆潔己之士,相對乃忘形之交。」進去了就眾人「忘形」,全都赤裸裸同泡一池。
漢 口澡堂的大池子,敷以白磁磚,可容三、四十人。有老漢在池边用毛巾裹成長條為客人搓背,搓出「老泥」順手甩入池里,池中之人也個個自搓,池水上飄浮着一層 花白物體,由皂泡與老泥組成。澡堂小廝時而會用一罩篱從池中撇去這層物體,用木桶盛了拿去倒掉。而池中之人均視若無睹,我是幾乎吐了出來。
這樣的洗澡,恐怕是越洗越髒。
那時上澡堂是一種奢侈,泡澡後可臥下休憩,泡盅茶聽聽地方小曲,或召師傅修脚。我在球隊里每個月可領四張澡堂票,每周末「奢侈」一回。
據說宋代的蒲傳正,一個与蘇東坡唱和過的官宦,發明了大洗面、小洗面、大濯足、小濯足、大澡浴、小澡浴。洗大澡,要用一百六七十斤(五斛)熱水,須八九個人伺候,洗完澡還要塗脂,搽粉,熏香。
蒲傳正的洗澡 在自己府中,一人起兩人止,相對公共澡堂要「雅」得多,也是對中國人沐浴禮儀的一種發展。
梁實秋說過﹕「我們中國人一向是把洗澡當做一件大事的。」他大概也是從文人角度說出這句話來。殊不知在中國大陸「洗澡」,可以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大事,涉及人身安危、命運攸關的大事。
七十年前的延安正在搞「整風」,毛澤東在周恩來作發言檢討之前就說過﹕「這次整風,黨的整風是脫褲子,讓自己赤身露體暴露;然後在同志們的幫助下洗澡,洗清自己身體內外不潔的汙物;最後是擦背,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有病的人就感到舒暢了。」
毛澤東以「洗澡」比作「整風」,讓一黨同志脫下褲子,以真面目示人,洗清汙物,然後還要擦背才舒暢,顯然是出自澡堂泡澡的經驗。
自 此「脫褲子洗澡」就成為一個政治術語。解放初期曾用之於知識份子思想改造運動,要大家「脫褲子,割尾巴」,後來因為「脫褲子」實在令部份知識份子羞於啟 齒,遂棄用。但是那時的人,還是於众目睽睽之下,從精神上、感情上、思想上被剝個精光,赤裸裸地受到清洗。錢鈡書夫人著有《洗澡》一書,講的正是中國的知 識份子如何在「洗澡」中生不如死,亦是對「洗澡」一語最精辟的詮釋。
自己主動「洗澡」或是帮別人「洗澡」的,都得了甚麼下場,歷史上是統統有記載的。
「洗澡」要如何洗才算合適,洗到甚麼程度才算乾淨,都是沒有一個準繩的。體表不潔汙物,固可見亦可洗,然內心思想情感,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不潔汙物甚至是齷齪下作、罪惡念想,又如何清洗得乾淨呢?
人的心靈中天使與魔鬼共生并存,「洗澡」是無論如何也洗不掉魔鬼的,一次又一次的形式上「洗澡」,只能使魔鬼更狡黠地躲藏在天使背後。
一旦實行法治,加上媒體、民眾雙重監督,官員們也就不必假惺惺,言不由衷地「洗澡」了。將個人財產、婚姻狀況、子女去向一切公開透明,倘有任何行差踏錯,由獨立的司法來給他在監牢里「洗澡」,這個澡才洗得真正舒暢。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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