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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嘿酋長低著腦袋,嘴裏大聲的做完祈禱後就領大夥兒走進了古戰場。
這是片開闊的高坡地。遠處山嵐起伏,風景如畫;近處成片的小樹林裏樹葉兒隨風沙沙作響。庫嘿有力地邁動著步伐,不知何時,他手中多了根白木削成的權仗。
這權杖不由得讓我多看了兩眼,要不是權杖拐角的地方多了塊鑲嵌著的一片亮閃閃的鮑魚殼,我還真以為庫嘿為了今天繪聲繪色地再現當年而特地找根木頭削了杆老式毛瑟步槍,那手柄削得真像槍托啊。
庫嘿拿槍托——不對!拿權仗指點著山林,嗓音甕甕。
腰間橫綁著一隻充電的香港人叫‘大聲公’內地叫‘電喇叭‘的三家姐一看就很專業,在這空曠之地一亮傢夥就讓人刮目相看。庫嘿酋長的話以及這裏的戰鬥場面,和庫嘿核實後再由她轉述給了大夥兒。
“庫嘿說這裏是英軍的屯兵之處,英軍就是在這裏架炮向那邊轟炸他祖宗營盤的。”
三家姐的大聲公嗡嗡作響。頭頂一叢茂密的荊棘裏簌啦啦飛出了一對褐色肚皮的禽鳥,一前一後地朝不遠處的苦藜藜林飛去。
真對不起了!看來我們的到來打擾了棲息在這裏的禽鳥,也肯定驚擾了長眠斯地的士兵之魂。
我到處張望,希冀有所發現。無奈歲月流逝,物移境遷,此刻只有茂密的茅草牽扯著褲腳,翠綠的植被已掩蓋了眼前一切。表面上看,這裏已無絲毫英軍當年佈陣時的蹤跡。作為後來者,我只能憑藉想像,揣測著當年的戰況。
當年的某一天,也許豔陽高照,也許風高月黑,也許風雨交加,一隊英軍士兵汗流浹背,翻過了前邊山嵐跨過了眾多溝壑,翻山越嶺人拉馬拽地將幾門重炮從遠處弄過來,架設在這離毛利山寨也就三百余米的山坡上。
因為毛利山寨做好了防守準備,修築了圍牆,挖好了護城壕溝,不停地從上往下射擊,吃過虧的英軍,幾門重炮拉來架好,就是要吊射不遠處的山寨,或轟塌毛利人的圍牆。
指揮官一聲令下,裝填手裝好了火藥彈丸,點著了炮撚。一時間炮火轟鳴硝煙彌漫,槍彈手們人手一杆長槍引火發射,乒乒乓乓,有板有眼。那邊毛利人也不示弱,向這裏英勇還擊。一時間黑漢子和白漢子,得利者和失利者雙方殺紅了眼,打得不可開交。
霎那間,這片原本寂靜的山林,烏雲壓頂,戰雲密佈,炮聲隆隆,槍聲大作,頓時驚嚇得一群在這裏落巢已久的雀鳥,趕緊震翅高飛落荒而逃。
這就是紐西蘭的赤壁之戰或者說淮海戰役,當年的一場最為激烈的內戰就爆發在這裏,以這樣的方式打將起來。儘管戰爭規模和中國歷史上戰局膠著血流成河的大戰役相比簡直微不足道。可對於新西蘭這樣國度來說,這樣的戰爭仍是整個國家和社會的不可承受之重。
雙方都為此付出代價。特別是毛利人,好容易從分崩離析中拉起了一支可以和英軍抗衡的隊伍,一經較量即潰不成軍。英軍此戰成名所向披靡,毛利部落從此一蹶不振,百餘年來再無戰事。
由此可見,這些參戰士兵,雖持矛攻盾,卻也給程咬金們留下活路,並未就此趕盡殺絕,這為國家留下了毛利薪火,留下了戰爭不是唯一選擇的基礎,更為後人留下了憑弔他們的理由。
相信如果能重現當年,毛利程咬金們或許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抗爭。這裏誰是誰非誰是英雄,站在後人的角度都會眾說紛紜,但不可更改的是,紐西蘭從此走向了民族和解的民主歷程,此乃歷史之幸也。
也許我是外人,戰事不關痛癢,從開始就想知道這場戰爭規模有多大雙方傷亡有多少?我問三家姐,她轉頭問庫嘿,可庫嘿三緘其口,再問,庫嘿支吾著指指山坡:到那兒再說。說著話庫嘿拖著大皮靴向山林裏走去。
緊跟我的老林,趕緊戳戳我說:你問到人家痛處啦。
看來還真有點像,庫嘿顧自大踏步走著,好久不說話。
據三家姐說,庫嘿曾說過他不願意面對英軍陣地,想想也是,老祖宗就此吃了虧,哪個後人看著舒服?
只是他大熱天的一身毛絨絨的戎裝不說,腳下的這雙沉甸甸的大頭舊膠皮靴子看得我身上直冒汗。這皮靴顯見是水泥工打水泥漿踩踏水泥時的專用皮靴,卻被庫嘿當成了戰靴套在了腳脖子上,毛絨絨的褲腿又牢牢捅進大靴子裏,更讓人看得熱不可耐。
酋長都這模樣,部落的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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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庫嘿更好地繼承了毛利人熱情好客的傳統,對中國人很友好,這從他今天穿著的莊重就可以一目了然。
行毛利碰鼻禮時庫嘿對每個人來者不拒,並大聲地報出自己姓名:嗨,庫嘿。
庫嘿鼻音厚重,笑容厚道,顯出了和相貌回異的友善來。
毛利碰鼻禮我見過但沒碰過,更沒和毛利酋長碰過鼻子。大夥也很好奇,好象嘗鮮的機會來臨了,一聽三家姐說聲男士們上!好傢夥!大夥迅速集合,爭先恐後排起了隊伍。
老穆邊碰鼻子眼睛還邊掃描著,看自己這劃時代的鏡頭落下了沒。
碰 完鼻子,男士們個個興高采烈,認真交換著觸碰庫嘿鼻子時的感覺,以往許多觀點不一致的現象此刻得到了有效矯正,大夥的心得出奇一致。可隊伍裏老史碰了卻沒 來電。原來他老人家以為碰鼻禮節是以額頭相觸,結果會錯了意,碰錯了地方。聽旁人說就想著找補回來,結果不行了,轉瞬間隊伍已成了女士們的天下。
女士們躍躍欲試,粉臉桃腮偎過去,等著庫嘿的大鼻頭再偎過來。
剛才還說只有男士可以女士不可以碰鼻子的庫嘿,這時候隨機應變於時俱進,機動靈活地改變了族中規矩。女士們和庫嘿粗黑毛孔的大鼻頭相觸時的感覺,從冼女士燦若桃花的笑臉中看得分明——簡直神妙之極啊!
多虧三家姐有言在先,原來這就叫“息息相通”。看來毛利人千多年前和華人有血脈淵源的說法還真不是瞎說。由此可以斷言,中國人比英國人同毛利人的關係更加親近。
庫嘿更親近的表現還在後頭呢,從英軍陣地跨入了叢林裏,大家在茂密的植物間穿行,庫嘿卻轉了話頭,熱情洋溢地介紹起各種植物對人體各部位的藥用功效及特殊的延年益壽功能來。
看 不出腰粗膀大的庫嘿還是神農氏的學生哩。毛利養生這話題簡直戳到了大夥的心窩窩上了。目前養生可是大趨勢大學問啊,多少仁人志士以此為生樂此不疲。華人自 古以來就注重養生之道,養生是革命又是傳統,移民斯地,大夥更是視養生為己任,養生即求生啊,誰不想活過百歲?!只是現階段養生學費太貴,養生學問五花八 門。同為文人墨客,大夥識辨分明,又兼體弱多病,你有高血脂,他有老寒腿。想想吧,在這裏憑今吊古之時兼得毛利養生之道,何樂而不為?
於是乎大夥一下子全瞪大眼細心觀察著庫嘿的一舉一動。
只見庫嘿隨手抓起一片樹葉,說這能清喉潤肺。三家姐率先點頭贊同此說。大夥看得分明,眼瞅著這片心型綠葉兒一揚手就被庫嘿大舌頭捲進了唇齒之間。
大夥忙打問這植物名字。“卡瓦卡瓦”,庫嘿一邊咀嚼著一邊回答。
於是,這名叫“卡瓦卡瓦”的稚嫩而嬌弱的植物,被眾多手七拉八拽,刹那間人人唇舌間多了片綠色的葉片兒。
這裏樹葉繁茂,綠蔭森森,各種不知名的植物慷慨地牽扯著大夥的衣襟。也許大夥的心願被這裏的英靈暗傳給了庫嘿也不可知,反正庫嘿戰地後人的角色一下子轉成了毛利李時珍的後人了。
看 來毛利人深得百草醫病之精髓,與中醫中藥暗通款曲並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啊。況且現代中藥多成品加工,環境污染已使藥效大打折扣,哪得李時珍《本草綱目》真傳 之半?見大夥興致盎然,庫嘿慷慨施教,什麼這種植物可以醫肺,什麼那種植物可以療肝,說著說著庫嘿刺青的大手指定了一種片狀蔟生大葉子,說這種大葉子可以 治療癌症。
見大家吃驚,庫嘿進一步講解治療方法:將片大葉子置於患處,漸漸這葉子就會變成黑色。扔掉舊葉換上新葉,一直等到葉子不變色癌症就好了,徹底痊癒了。
一聽這等神奇,我把舌頭吐出了半截收不回來了。有人贊道,這敢情好哇,比去醫院強多了!
哇噻,這“卡瓦卡瓦”葉子好麻,麻得舌頭都不是我的了。
山頂憑弔回來,庫嘿忙乎乎的從他那髒得如同草泥馬的後車廂裏抱來一遝簡裝塑膠小盒包裝好的“卡瓦卡瓦”油,說這有祛風化濕消腫化淤之神效。
眾人打開一聞,一股山野香味撲鼻,大夥受不了了,不要錢般蜂擁而上,頓時十幾盒油一搶而光。
我忙著搶購了,都忘了庫嘿他祖宗這一仗到底傷亡多少這茬啦。
回身送錢去,我拉著庫嘿的手想告訴他:以後別穿這身戎裝了,號召族人煉好 “卡瓦卡瓦”油就得了,他們可以在奧克蘭開個店,專門行銷毛利保健品,看看今天這行情就知道,華人就是毛利養生品的使用大軍啊!
我還想告訴他,幹好了到北京開分店去。北京霧霾特嚴重, PM2.5讀數300都爆表,昨天已高達800啦。老天呀!得爆幾次表啊?!沒法子啦,癌症已成中國人第一殺手,去拿大葉子治療癌症去,保准特受歡迎!
司機大壯已經啟動了巴士,大夥都上了車。我英語不靈光,萬語千言匯成倆單詞:猜呐……毛瑞。
庫嘿好似聽明白了,點點頭,轉回身抓起了一大瓶“卡瓦卡瓦”油硬塞我懷裏。
唉,好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