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錦的宋代詞壇,著名女詞人除了我們熟悉的李清照《漱玉詞》外,與之齊名的還有魏夫人《魯國夫人詞》、朱淑真《斷腸詞》。女性詞作,始於五代十國後蜀孟昶愛妃花蕊夫人費貴妃。花蕊夫人,先為後蜀孟昶愛妃,後被趙匡胤招入宮中。女人寫女人的詞,我還是挑大家相對陌生一些的幽棲居士朱淑真《斷腸詞》開篇。朱淑真和李清照是宋代齊名的才女,人稱“趙宋詞女,李朱名家”(薜紹徽《黛韻樓文集》)“宋代閨秀,淑真、易安並稱巂才”(許玉喙《校補〈斷腸詞〉序》);但在文學盛名上,朱淑真遠不如李清照,原因甚多,竊以為,李清照在男人堆裏頗有人緣,而朱淑真在男人世界頗有微詞。歷代對朱淑真婚前婚後的感情出軌、行為不檢有所指責,主要是從作品的內容中揣測,也未必可信。特別是《生查子》一詞: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有評語說“ 朱淑真元夕《生查子》 ……詞則佳矣,豈良人家婦所宜邪!” 後來《四庫全書總目》認為《生查子》是歐陽修所作,“竄入淑真集內”。不想,這樣一來也給歐陽修添了大麻煩。這位“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文壇領袖,冶豔之什其實不在乎“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他有首《南鄉子》寫女人,露骨的情戀描寫,應該居於首位。
好個人人,深點唇兒淡抹腮。花下相逢、忙走怕人猜。遺下弓弓小繡鞋。剗襪重來。半嚲烏雲金鳳釵。行笑行行連抱得,相挨。一向嬌癡不下懷。
豔詞從頭寫到腳,還與情郎緊緊相擁,不肯下懷。憨人子要是想為歐陽先生辯解,寧可看成是一位少女賞花時瞥見意中人,因怕對方猜測,匆忙間走落了繡花鞋,這位青春美少女只好光穿著襪子,走回來,羞澀難當地緊緊抱著撿起的鞋子,揣在懷中,烏髮下垂,金釵斜插,一邊忍不住笑一邊跑掉了。因為她既然“忙走怕人猜”,就不會當眾讓情郎抱著,還不肯下懷,實在有些講不通。不知為何歷代詞話大家們都眾口一辭,是情郎抱女孩,而不是女孩抱著失落的鞋?
總之,男人寫女人的詞是寫給對方看的,是在畫幅仕女圖,看風情畫 ,帶著欣賞的平面視角。女人寫女人,是自我書寫,重在內心,像在鏡子裏看自己,充滿自憐、自愛,總像一道私房菜,首先是寫給自己品嘗。朱淑真的《鵲橋仙·七夕》表達的是一種發自肺腑的淒苦,更能表現婦女對愛情需要的真實感情:
巧雲妝晚,西風罷署,小雨翻空月墮。牽牛織女幾經秋,尚多少、離腸恨淚。微涼入袂,幽歡生座,天上人間滿意。如何暮暮與朝朝,更改卻、年年歲歲。
我想,“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黃”作為朱淑真的傑作,未必那“人”一定是“情人”,不可以是夫君嗎?何況“情人”自古也是夫妻的對稱。宋代花仲胤《南鄉子》:“頓首起情人,即日恭維問好音。接得采箋詞一首,堪驚。題起詞名恨轉生。輾轉意多情,寄與音書不志誠。不寫伊川題尹字,無心。料想伊家不要人。”花仲胤的妻子回了丈夫一首《失調名·寄外》:“奴啟情人勿見罪,閑將小書作尹字。情人不解其中意。問伊間別幾多時。身邊少個人兒。”你看,夫妻之間互道情人,多好。
附注:剗字,讀作“產”(chan上聲),意為“光著”。
嚲讀作“朵”(duo上聲),下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