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去到一位客户家为她做贷款，她目前尚在大学读书。时值期末考试期间，又要考试，又要买房，想必她的压力一定很大。我在为她讲解贷款时，都可感觉到她的心事重重，心里就禁不住很是同情起她来。末了，我和她就
读书的事聊了几句，她感叹道：“读书真苦啊！”我听了，可谓深有同感，因为我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啊。临走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咬咬牙，闭着眼，一切都会过去的，下个星期的现在，考试结束，你就解脱了。”

客户朋友的一句“读书真苦”，倒是让我想起自己在纽西兰的读书经历来。

91年年底我来到纽西兰时，持的是在奥大读Marketing硕士的两年学生签证。翻过年头，就入学读书了。因我的本科专业学的是金融，所以不可以直接就读Marketing硕士，必需先读一个Bridging Course，即修读四门Marketing大学三年级的课程，期末考试每门必须至少在Ｂ以上的水平，才可继续攻读硕士学位。我虽然在国内尚算有点英文底子，但真正在纽读起书来，才发现其难度比以前在国内想象的超过十倍也不止。加上一上来，就从大学三年级的课程开始读起，又背上期末考试成绩必须在Ｂ以上的包]袱，我内心的压力，象山一样沉重。

最初的那阵子，我完全不知道课堂上老师在讲些什么，分组讨论时，自己更似个哑巴（那时班上只有自己一个亚洲学生）。我的自信心一点一滴在崩溃，渐渐就对读书升起强烈的抵触情绪来。感觉上去学校就像是赴刑场，每天都是逼着自己去到学校的。两个月过去，情形并未得到任何改善，而我觉得自己如果再这样读下去，会精神崩溃的，于是决定退学。当时我的此举，很令我认识的那些已在奥大读硕士、博士的朋友们失望（那个时候，大学里的中国人并不多，所以大家也都算认识）。他们都觉得我还不够“能吃苦”，娇气了一些。有
几个轮番为我做“思想工作”，鼓励我坚持下去。但我已完全对自己没信心，对他们说道：“总之，我就是不行啊！”我后来还是当了逃兵，跑到语言学校去了。

应该说，那个时候的我，的确对出来后的情形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如此又是大半年过去，而此时总算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些清醒的认识，才搞清楚出国到底是怎么回事。且那个年代，连找份洗碗的工都算艰难，所以简直就不敢梦想找
什么工作了。读书，似乎又变成了不算出路的出路。而我终于又打道回府，继续读起书来。

这次我读的是银行学硕士，专业算是对口了，但心里却很清楚，读硕士的确是学不到什么实用的东西，空泛的很。于是又逼着自己选了几门大学本科的课程。那一年，总共选了八门课，我又开始遭起第二遍罪来。因为不是用自己的语言读书，终归仍是觉得辛苦。对功课我从来就不敢掉以轻心，每天晚上，都是读书至深夜，累极而睡，上床时，仍是心事重重。早晨醒来，睁开眼睛，映入脑袋的第一件事就是功课、作业和考试，一切似乎没完没了，永远也没有尽头。

记得期末考试开始的前一晚，正赶上是Guy Fawks Day，我被几位同学硬是拽了出来，去Mission Bay看烟花（那个时候Mission Bay还允许放烟花，但后来就禁止了）。

那晚，Mission Bay非常热闹，我猜想，全Auckland的人都来到了这里吧。人们绕着海湾，对着海水，尽情地燃放着烟花。漆黑的夜空下，烟花是那么璀璨，但我的心情却是无比地沉重，因为第二天就要大考了。我完全无法融入那片欢腾之中，行尸走肉般跟在同学后面，漫无边际地在人群里东走西走着。夜空被烟花点亮了、点燃了，但我的世界，却是黑暗的。

又有一次，我在学校温习功课至黄昏，去到学校的Cafe喝完咖啡后，居然把第二天要考试的那门功课的讲义，留在桌子上忘了带走，而人却坐上了回家的巴士。等到巴士行了好远，我才猛然醒悟过来，一股绝望之感顿时袭来。因为一向而言，考前的那个晚上，对我至关重要，记忆力和效率在那个时候都是最好的，我常常把我的最后希望都押在那个晚上。但现在，我居然把我的讲义留在Cafe了。我真想对着巴士Driver大喊一声，叫他停下来，但我终究没有这样做。只是等巴士在下一站停下来，我才跳下来，几乎是小跑着赶回校园。张惶失措之下，又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一跤。当时，就禁不住有些悲从中来。这样的日子，我要过它做什么呢？但我还是得从地上爬起来，去找回我的讲义啊。幸运的是，我的讲义还在那里，捧在手上，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就像是绝路逢生......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幕，尤其是那既狼狈又痛楚的一跤，都让我仍有丝丝心酸的感觉。

当然，学业终于还是在无数的作业、论文、考试中结束，而一切的读书苦也]随风而逝了。只是就算是现在，不愉快的梦景中，多数仍是与当年读书有关的。好在梦醒过来，就会自言自语对自己说，一切都已结束了，而这一辈子，我再也不用去读那劳什子书了。是的，我现在仍是爱读书，但却是读我真心实意喜欢的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