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南太井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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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14/5/28
斐濟盛產金槍魚(Tuna),一條藍鰭金槍魚,四十多公斤,在廣州拍賣出五萬五千元人民幣,運去日本則賣得更貴,各國漁船都來捕撈。島上有魚類加工廠出金槍魚罐頭,所用原料是最廉價的長鰭Tuna。我在島上所食的多是黃鰭Tuna,自海上捕得只取背脊邊兩條魚柳吃魚生,其餘棄之,現今想起都自覺太過奢華。
首都蘇瓦是個漁港,一艘艘漁船停靠岸邊,鏽跡斑斑的船殼,告訴人們甚麼叫久經風浪。船尾的國旗,有中、韓、台,中國漁船在鼎盛時期有一百多艘。這麼多船要泊岸補給、卸下漁獲,船員上岸休整,海上籟簸數月也須要娛樂消遣。
從前十多年開始,中國「小姐」就聞風而至,人數總有兩百左右,準確數目沒有統計過,也很難統計,因為皆是過客,持觀光簽證來,做一段時間,又出境去了別的地方做。這些小姐起初來自東北,逐漸才有來自它省,都到了中年或中年以上的年紀。也有從沙特阿拉伯、阿聯酋輾轉過來的,年紀比大陸來的女孩更大,見過世面也更多一些。
蘇瓦街頭的女性本只多見鬈髮肥大的土著姑娘,皮膚黝黑、大眼高鼻的印度西施,突然多了一群晢白長髮的中國女人,平添一道新的風景線。入夜之後,夜總會付近,更是衣香鬢影,活色生香。連印裔的士司機都學會幾句半咸不淡的國語﹕「女人?兩塊錢。」他的意思是給兩塊車錢,他帶你去找中國女人。
光顧小姐們的多是船員,也有本地華人和土著印裔,有幾分姿色的就做了船長的情人,有固定住處,領到夠花的錢,過上半從良的日子。說她半從良,是指船長在時出雙入對,船長出了海,她也出雙入對。小姐與當地僑胞春風一度後兩情相悅,也建立半包養的關係,男方動了真情拋妻棄子的,亦有人在。那時入夜,常見有華人在提款机前取錢,旁邊企著花招枝展的一個女人。一些當太太的擔心丈夫夜間出軌,便吩咐兒女跟著爸爸,有生意頭腦的華人便開設「小兒夜托」,要尋歡作樂的照樣尋歡作樂。
中國小姐是「蛇頭」從大陸辦過來的,眼見這樣的生意獲利甚豐,有人也想自己當「蛇頭」,又或者從「蛇頭」那里批發一些小姐,當起「媽媽桑」來,提供住宿與庇護,抽取佣金,曾有每人每日須付五十斐元。小姐踫到甚麼事,譬如簽証過期被移民局抓去,須要「蛇頭」或「媽媽桑」出面解決,通常都是花錢了事。在人屋檐下,也只能用錢解決,當然是小姐自己的肉金。「蛇頭」、「媽媽桑」百般刁難,有時同胞對同胞更無情。
忍受「蛇頭」、「媽媽桑」盤剝之外,一些官員也壞,籍機來敲搾小姐,不但免費給他睡,還要倒貼錢給他。曾經目睹兩個東北姑娘晚間跪在家門外,苦苦哀求移民官不要抓她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喊的是東北話,土著移民官哪里明白,只拽她們上車,真是小姐皮肉生涯亦辛酸,教人唏噓不已。
十年前小姐與國內家人聯系,要在网吧打网上長途電話,我在网吧旁聽過小姐們的傾談,多是問父母和孩子的近況,邊說邊哭,聲淚俱下。老板只是頻頻往電腦邊擺面紙供女孩們拭淚,一晚下來,可用去幾十包面紙,他是一邊清掃一邊搖頭﹕「不容易呀!不容易!」
小姐來我店中買東西,也讀我的報紙,便以為我甚麼都懂,常來問這問那。我是一不擋別人財路,不介入爾等與「蛇頭」、「媽媽桑」的矛盾,其餘的量力而為。她們也信任我,一個哈爾濱小姐告訴我,她是法律系畢業,我半信半疑。她請我和幾個本地華人到住處慶生,客廳里挂著她當檢察官的照片,我才信她所言不虛,在衣櫥門上貼滿剪報,都是我寫的報導和散文,還有她的眉批,那字跡極是娟秀。凡淪落風塵,都有一個故事,我不想打聽,有些東西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山東來了一個中年婦女,長得端正,到了斐濟就罵,她哭訴別人誆她來斐濟當公車司機,入境才被告之不是「司機」而是「做雞」,她先是不從,但借債出國總是要還,恰有一位船長喜歡了她,就跟了那男人。大半年後她來求我幫忙籌一張單程機票給她回家﹕「我一分錢也沒有,幫我回家去吧!」那眼淚嘩嘩往下流。
我找到包她的船長,只問是不是可以幫這女人最後一個忙?他也爽快,一口答應,但提出由他買機票,不給現金,之前曾被這山東女人騙過一次。
山東女人在機場禁區里來電話,感謝我幫她的忙,向我坦白她身上其實藏了六百多美金,想回去後給兒子買一部電腦。「對不起,我騙了你。」她抽泣著道歉,我說我早知道了,換美金給她的老板講過這回事,但是帶多一點錢回去有甚麼不對呢,這是她的辛苦錢呀。
這是能全身而退回去的,還有回不去的。
自稱王夢的東北婦人,四十多歲,有女兒在國內體校受田徑訓練,每月要交費不菲,她賣肉所得皆用於此。有個二十來歲的台灣船員戀上了她,交往一段後床頭金盡,兩人口角,那船員竟把她殺了,藏屍大皮箱內,多日後屍腐發臭,驚動警方,才發現她己遇害。
王夢在東北的兄弟得知她的死訊,漠然地不置與否,那學田徑的女兒也沒有來為母親收屍,斐濟本無火化設備,其屍首只得交與印度教,用木柴架之燒了,燒了整夜,舀少許骨灰盛在一只木首飾盒里,寄回了故里。
王夢就這樣回去了!其他的小姐還在斐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