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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墳清祭

作者: 大朝    人气: 2942    日期: 2014/7/20


        劉家墳在光燦村村北半裡地的地方,出村北口走五六分鐘的路程。據爺爺講,他記事時,劉家墳就在那兒,就那模樣。
        劉家墳占地約有十多畝,不是太大,卻很莊嚴。高大蒼古的松柏覆蓋著大大小小的墳塋,遠遠望去,一片肅穆森然。陽光透過密密匝匝的枝葉,斑駁地撒在地面上,閃耀著熠熠金光,猶如散落了一地的碎金子 。墳地很整潔,總像是被人恭敬認真地清掃過。通往各個墳墓的小道,彎彎曲曲,寬寬窄窄,硬硬的,光光的,與道邊的青草、墓碑、墳頭組成一幅變化豐富的圖案。
         劉家墳地處一塊高坡地上,一出村北口,抬頭就看得見。清晨,旭日把第一束陽光送給那塊土地;黃昏,落日把最後一縷彩霞留在那裡。
        一條小道穿過墳地,通往下窪,我們村許多水澆地在下窪。其實,劉家墳就緊挨著下窪,順著小道下了坡,走不到一百米,就是一眼望不到邊的下窪地。下窪地水層很淺,不到一擔子深,水車一轉,清淩淩的地下水便嘩嘩地流進田地,滋潤著周邊大片的良田。
        那是一塊風水寶地。大旱之年,靠下窪地下水的滋養,坡地上依舊綠草青青,野花爛漫,使那兒成為方圓十裡八鄉的一大傳奇。大澇之年,憑藉著天然高度,洪水上不了坡,灌不了墳,先人們的在天之靈不受驚擾;這道自然屏障,也就成了附近村民避難的"諾亞方舟"。在我眼裡,那是一片神聖之地,那兒安息著我的祖先。她象側臥在村邊的一位歲月老人,福佑著生靈,拱衛著故鄉。
        在老家生活那段時間,爺爺曾帶我去上過墳。記得那會兒,要趕清明節前一個集日買好供品,村裡供銷社是不供應這類"奢侈品"的。供品一般是四樣點心,無非是八件、桃酥、蜜餞、炸貨之類。買回的供品,被爺爺鎖在櫥櫃裡,一直到 上墳的前一天才取出來,裝進挎籃備用。
        祖爺的墳掩映在松柏樹蔭中,靠近墳地中央。到了墳上,我們要把潔淨的墳塋按程式再清掃一遍,拔掉墳頭上的荒草,培上新土,擦淨墓碑上的浮塵。然後看著爺爺把供品一樣一樣擺進供盤,點上香,引燃燒紙,在他老人家引領下,向先人行三拜九叩之大禮。上墳的儀式莊嚴而肅穆,在嫋嫋香煙繚繞間,大敬的種子已在我幼小的心靈中生根發芽。
        有一件事讓我真正記住了劉家墳,那事發生在1959年春夏之交,青黃不接的季節。下面容我從頭細細講起。
1958年是個好年景。夏收那叫好,麥子打得沒處盛,倉滿屯尖。往年丟在地裡的散麥穗都拾得乾乾淨淨,今年人們象沒看見似的,沒人去檢。
        一進麥收,食堂就開始改善伙食,上頓饅頭下頓面的吃了好一陣子,菜品質量也提高了不老少,時不時的還能在菜裡吃到一兩片豬肉。人們都說共產主義到來了,按需分配了,不用那麼勞累地幹活了。受這種"理論"的蠱惑,人們不由地變懶了。有相當一部分人不大相信,認為"天上不會掉餡餅"。可說得人多了,說得時間長了,也就信了。
        說來也怪,那年,秋莊稼沒人細心收拾料理,卻長的格外好。玉米棒子長得個又大粒又飽;穀穗把秸稈壓得眼看就要趴到地上了;一鎬下去,一棵紅薯就能刨出百十來斤山藥來。不知人們是被連續豐收沖昏了頭腦,還是著了什麼魔。秋收草草了事。玉米棒子只檢大個的掰;紅薯只檢大棵的刨。刨出的山藥就地擦片,亮曬在劉家墳,不再過問。隊裡穀子種得面積很小,雖都收到了場裡,可因不及時打場,連雨把好端端的穀子泡了湯,一多半發了芽,害得人們喝了近半年的苦米湯。儘管如此,一冬無事。臨近過年,食堂的食品雖漸見枯竭,但年過得還是照樣風光,殺豬宰羊,蒸饃炸糕,從頭年一直過到正月十六丶七。說來你會不信,大年過後,許多孩子吃肉都吃頂了,不用說吃,見到肉就犯噁心。有的孩子膩肉的毛病一直延續了十幾年,到了成人的年齡,才去掉這吃素厭葷的習慣。
59年一開春,還沒過二月二,食堂就時常捉襟見肘,百十口人有時竟揭不開鍋。大人們有挨性,誰也不吭聲,知道嚷嚷也沒用。可孩子們就不管那一套了,嗷嗷地叫著吵餓,搞得人心慌慌。
        這時,人們才想起58年收秋時扔到地裡的莊稼。急匆匆組織人趕到地裡,才知道三、四個月的變化有多大。丟在秸上的棒子,玉米粒早已讓小鳥啄空;那些散落的穀穗,已不見了蹤影,想必已進了田鼠的儲冬糧庫。人們垂頭喪氣,掄起鎬頭,想在扔了一冬天的山藥地裡碰碰運氣。一鎬下去,大家一陣狂喜,許多山藥竟完好無損。食堂又煥發了生機,雖上頓下頓都是山藥,可大家都很滿足。沒菜吃,炒山藥絲;沒米湯,攪山藥面粥。口中有糧,心中不慌,轉眼功夫,四十多天過去了,二返腳收穫的鮮山藥吃得所剩無幾,食堂再次糧食告急。這時,離59年麥收還有一個多月時間,隊長覺得已無法可想,怎麼辦?面對著百十張嘴,小隊幹部們一籌莫展。
        急中生智,終於有人想起了劉家墳,和那裡亮曬的山藥幹。人們非常耽心,已經過了一冬天,中間下過好幾場大雪,那些山藥幹還能吃嗎?食堂管理員抱著"有棗無棗打三杆"的心理,到墳地一看,一下子驚呆了。那天恰好陽光明媚,墳地裡的山藥幹,在陽光下光彩熠熠。檢起一片來一嘗,居然甜絲絲的。除坑窪處的山藥幹稍有點黴點,口味略帶苦味,其餘都很好。人們奔相走告,人們歡天喜地。人們終於感受到祖先的恩澤,開始感恩劉家墳的賜予。全隊男女老少懷著恭敬的心情,收穫了這被自己無情拋棄的本屬於自己的果實。倉庫裡堆起的山藥幹象座小山,足足有五、六仟斤。
        那些珍貴的食物,幫我們渡過了那個青黃不接的春天。
        那松松的丶甜甜的山藥面饃,勁道的,滑滑的山藥面合餎,醉倒了全隊男女老少百十口子人。
        五十多年後的今天,那種苦中有甜的享受,仍讓我回味無窮。她讓我記住了劉家墳,那惠澤百代的聖地。寫此小文,以為清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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