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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總進了黑屋子,頭上蒙頭的衣服被人一把扯掉,好半天他才從朦朧的光影裡看見了對面好像坐著幾個黑影兒。
抓他時他懵了,不是他被蒙頭給蒙暈的,而是蒙他頭的人動作極其粗野,汪總生生給氣暈了。
當時這幾個戴大蓋帽的漢子一湧而上,在一聲“汪琮鳴,你涉嫌犯罪”的怒喝中,不由分說,就撲了過來。他掛在紫檀辦公桌靠牆站立的楨楠木掛衣架上的卡爾丹頓牌墨綠條絨便裝被人一把拉扯了過來,劈頭蓋臉蒙在了頭上。
他想掙紮可手銬一動一緊,他心裡跟著一疼。
其實他疼的不是手銬處,而是掛衣服的楨楠木衣架在他直覺中並在他們粗暴的拉扯下倒地了,他心裡喊了一聲“完了!”
和衣架一塊兒倒地的應該還有一個聲音,這聲兒更脆更響也更長些,'噹啷啷'並一直滾到了他的腳下看得見的地方。那是他桌面上擺設的唯一和政府相關的物件,一面小小的插在鎏金底座上的五星紅旗,可這時他已顧不得國旗,而是擔心那衣架,那精雕細刻的楨楠木衣架。
衣架咣當一下,此時卡爾丹頓便裝捂蓋住了汪琮鳴的臉,儘管眼看不見,可他分明聽見了楨楠木和大理石地面相觸的那聲不那麼脆,但聲音絕對特殊的聲響。
那是什麼樣的響聲呀?簡直揪心裂肺,對!揪心裂肺!都是硬傢夥,硬碰硬,沒有好結果的,要知道一寸楨楠一寸金啊。
這過去皇帝用的楨楠木也叫'金絲帝王木',別說今天,這楨楠樹木早在明清時期 都 快絕了跡。汪琮鳴辦公室的這隻金絲楠木衣架,以前是宮廷裡邊的東西。據說溥儀皇帝當年用來專掛皇袍馬褂的,後來溥儀失勢後被趕到了天津、瀋陽,金絲楠木衣 架也被帶出了北京紫禁城又被帶進了瀋陽北滿皇宮。再後來這隻金絲楠木衣架就流失民間一直到今天流落在汪總的豪華辦公室裡。儘管幾經戰亂,可這金絲楠木衣架 非但不損不毀,反而越糜越堅,被無數雙手摩挲的木面特別在光亮處更顯得金絲木紋突現,金光璀燦到美輪美奐的地步。
可這一次它算是徹底的被毀了。
緊接著他的掙紮引起了誤會,帶走他的人以為他想反抗,怒喝一聲後一巴掌打在了他臉上。
儘管隔著衣服,儘管他臉上肉多肥嘟嘟的,可臉蛋子還是疼得要命。
汪琮鳴眼冒金星,他長這麼大還從沒捱過別人打。
這裡誰敢打他? !這兒是他的地盤,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剁一腳'琮鳴國際'大廈就得顫三顫。他的集團,他就是老闆,他是所有人的頂頭上司,天子第一號老闆。別看'琮鳴國際'對外稱國企,可改制以後這裡就是他汪琮鳴的天下。十幾年來他的老闆架勢越來越盛,見過國企裡董事長兼總經理的老闆嗎,他汪琮鳴就是頭一個。
集團總部的員工哪怕在牆壁大理石反射中率先看見了他那熟悉的高高挺起的肚子尖兒,或是在陽光明媚的玻璃窗光中瞥見了這樣的肚子身影,抑或在別人的恭維中聽見了動靜,那所有人都得趕緊正襟危坐起來。
所以,儘管他可以不用來這裡辦公,他甚至可以坐私人飛機夏天飛往澳洲或新西蘭去釣魚打高爾夫,冬天租個或英國或芬蘭或加拿大的莊園和朋友們一起狩個獵打個麋鹿啥的,他能擺起這個譜。可他仍願意每天來集團總部看看,他很享受這樣被眾人仰視的感覺。
別人感覺也許他 是 勤勤懇懇,可他感覺自己就是偉人毛澤東。
偉人也是人嘛,更需要崇拜,要不文革中毛偉人就不會八次接見紅衛兵了,一次就行,幹嗎八次?還不是特享受那種瘋狂的崇拜嗎?
汪大老闆每天享受著這樣的崇拜,儘管這裡沒有瘋狂。沒有瘋狂那是他不需要。他知道什麼事都得有個度,過度了就不好了,連毛偉人也不例外,要不搞文革毛偉人能倒?
當 然毛偉人倒不了他汪琮鳴也沒有今天。毛偉人就像是天生搞崇拜的無敵手,他搞的崇拜到了別人任何崇拜都絕了蹟的地步。即使今天毛偉人睡在棺材裡也照樣不缺崇 拜,連他汪琮鳴到現在了還暗暗崇拜著。現今中國大小山頭林立,崇拜也五花八門,儘管他搞的崇拜不顯山不露水,但汪琮鳴得意的是這些崇拜有聲有色。
在他的集團內部到處張掛他畫像那是他授意的自不必說的,就連集團內部開會,不管會議大小參會人員多寡,只要逢會就得有個統一的儀式。 “請總裁訓示”就是這儀式裡最出彩的部分。這絕不是一句口頭禪,而是形象公關部吳部長發自丹田底部率先的一聲吶喊。
據 說吳部長為這聲吶喊練習了小半年,除了私下買了很多描寫抗戰的影碟或下載了許多國共內戰的影片自己觀摩自己琢磨以外,還由集團出培訓費特請了中央音院的金 教授教他用丹田發聲。名師出高徒,著名歌唱家金教授的高徒被調教的如同當年國軍高層開會場面中的開場白一樣,隨著吳部長的一聲渾厚的“請總裁訓示”。會場 或兩排或台下眾人立馬齊刷刷起身,站立筆直等待汪總訓示。
當然,汪琮鳴比蔣總裁還具總裁範兒:“大家坐下說話嘛”也還說得有些誠懇。
若是在走廊或辦公區域裡,集團裡的任何人不管是誰看見了汪大老闆必須點頭哈腰,嘴裡恭敬發聲'總裁好! '或'汪總好! '這是必須的,以示謙卑和恭順。
要不是前清的打千兒動作太過古老,汪琮鳴差點兒忍不住在集團內部恢復了老傳統。當然屈膝打千兒的人肯定要除了他汪琮鳴。
久 而久之,汪總走過,身前身後全被一堆阿諛的笑臉包圍,不管是什麼人在各種大小場合裡唱著的也全是大同小異的讚歌。在他的地盤裡他就是皇阿瑪,誰敢和他對視 三秒鐘就是一膽大的主兒。想不到此刻竟有人膽大包天地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而且這聲悶響還發生在他的豪華辦公室裡,這,這真是奇恥大辱啊!
汪琮鳴當時肚子一厥,一下子人就暈過去了。
接著也弄不清楚他是如何來到了這間黑屋子裡。只是,汪琮鳴一踏進這黑屋子,看來他只能認這個栽了。
“叫什麼名字?!”這話問得著實兇狠。
聽聲音,問話的好像是黑影裡的中間身材偏瘦的一位。
連主語都沒有,是不屑還是遺忘?不可能是遺忘,分辨起來好像語音中帶有故意的凶蠻。
這聲音讓他好不陌生,好久沒人朝他大聲說話和沒有主語了。 “汪總,信產部要的材料,您看看。” “總裁,國行張總約您喝茶,怎麼回復?”在一個平日裡朝他說話的人恨不得句句帶有主語的環境裡浸淫多年,汪琮鳴竟一下子無法適應這傢夥的無理了,他不由地忿忿然起來。
汪琮鳴之所以用聽力辨別,實在是因為眼前朝他面孔打的燈光太過強烈了。
那裡是燈光,這簡直就是太陽光!而且還是從望遠鏡裡看到的被放大了多少倍的太陽光。他不想和這股強光對視,他想抬手擋住眼睛,可手卻抬不起來。
手呢?他慌張了,哦,原來手還在,只是被一幅鏽跡斑斑的手銬給銬鎖在小桌面上的圓環上。手鎖麻木了,白森森的沒有血色。汪琮鳴顧不得了,他想和人對視,可人在哪裡?他們全躲在了這股光的背後,他尋不著準確說看不清對手。沒有比看不清對手又身臨險境更令人恐懼的了。
汪琮鳴幾乎睜不開眼,他拼命想從這束漏斗般的光影中掙紮出來,或從上下左右的邊緣去辨別眼前的世界,但這一切都是徒勞。他只能像一隻正中午太陽光下活動的貓咪,緊縮瞳孔,緊瞇眼瞼,在一片混沌中與其說看見不如說感受那幾個模模糊糊像鬼影一般的身影。
他們是些什麼人?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把我弄在這裡?如果他們知道我是誰那他們目的又是什麼?難不成他們是綁匪?
一想起'綁匪'這個詞,他突然想起了李嘉誠。那香港大佬就曾被綁匪勒索了 10 億港元。
不過,是誰說的能被錢擺平的事就不叫事兒?他們看起來很難對付,很粗魯,對,粗魯!一想起他們的粗魯,汪琮鳴一下子左臉蛋子脹疼起來,緊接著更疼的是心窩——那隻楨楠木衣架呵!嘶,汪琮鳴牙根立馬脹疼起來。
“你們是什麼人?綁匪嗎?你們想要多少錢?” 汪琮鳴實在想不通,集團總部的保安從來都戒備森嚴,他們是如何進的集團大廈又如何出來的?要知道他的辦公室在'琮鳴國際'的頂層,而他用的電梯也是專屬的呀!
毛偉人就決不會出這種事,蔣總裁也不會荒唐到被人輕鬆綁走。
看來不服不行啊,他和毛偉人蔣偉人還差著整整一個檔次,他不由得惱恨起對方,直截了地發了聲問。
“哈哈,綁匪?哈哈哈……”對面坐的黑影們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