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没有月儿,连星星也被浓厚的大雾笼罩了。我从院子里走过,门前的感应灯随着我移动的身影发出亮光。灯光下,那浓雾中的桔子树披上了朦胧的光晕。一株如同童话里的老槐树一般惬意地悬挂着胡须似的气生根的Puhutukawa,跟这岛国上的毛利汉子一样彪悍,气宇轩昂地守护在院前。
突然想起Epsom那个院落。
那也是一个夜晚,不过那夜空有一轮圆月朗照着。我信步走到院子里,活动着久坐在电脑前显得有些疲惫的腰身。一阵清风袭来,吹皱了柔曼的月光和静静的夜色,刚刚修剪过的草坪散发着草叶的芳香。我不由得做了一个深呼吸,于是,一缕跟那夜色一样清新的空气悠然飘进了我的身心。
院子的最前方,靠近车道的角落,长着一棵桑树。那桑树是改良了的园艺品种,树枝都虬龙般弯曲着向下方延伸。桑树在月光下随风轻轻摇曳着,把月光筛落在草地上,形成一个个圆形的光斑,恰似一枚枚银色的钱币,在草地上翻滚着,仿佛发出了隐隐约约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桑树上结满了密集的桑椹。青色的桑椹在月光下宛如撒上了一层银灰色,让我突兀想起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取经路上邂逅的那棵人参果。或许这桑椹也有那人参果的奇效,于是我摘了一粒衔在嘴里,一股涩涩的味道顿时浸透了我的神经,舌尖的每一颗味蕾都蹦跳着哇哇怪叫,逃逸到舌头的背面。
在桑树的旁边,是一棵红山茶树,每一个春天,都会开满一树的红花,花期一直延续到夏季。如果说桑树是热烈的,那么月光下的山茶树便如一个淑静的少女,亭亭玉立着,让月光把修长的影子映衬在白色的墙上,显得格外妩媚、婀娜。我不禁把手伸向树梢,轻轻地抚摸着那如凝脂般润滑的绿叶。突然,我的手被刺痛了,借着月光,我惊诧地看见,在我的手拂过的红茶树浓密的枝叶间,伸出了一枝带刺的蔷薇藤蔓。那藤蔓的顶端,是一枚饱满的花蕾。我向后退了一步,扩展了我的视线,这才发现红茶树枝叶的每一个缝隙间,都爬满了野蔷薇。
我清楚地记得,上一年的春天,这棵树上只开放着红色的山茶花,一定没有附生这棵野蔷薇。我弯腰钻进茶树的树冠下面,发现在茶树后面的土壤里,牵出了一茎纤弱的藤蔓,那藤蔓羞涩地顺着茶树树干的背面向上攀援,到了茶树树冠,把每一根枝头都努力地探出茶树的枝叶,向着蓝天。而藤蔓靠近根部的地方,有一处伤口,几乎全部折断,只剩下一层皮连接着。这一定是我白天除草的时候不小心用剪草机碰伤的。靠这层薄薄的韧皮,野蔷薇顽强地从土壤中汲取营养和水分,供养着每一朵花蕾。
第二天清晨,我从花园别的地方铲来泥土,堆护在野蔷薇藤蔓的根部。
不久,野蔷薇的伤口愈合了。
那一年的春天和夏天,朋友们都说,我家院子里的那棵茶花真不错,开着嫣红和金黄两种颜色的鲜花。
我便给他们讲那山茶树上攀援的野蔷薇。
那一个夏天,几乎每一个夜晚,我都会到院子里去看那棵红茶树,以及茶树枝叶间缠绕着的那一茎野蔷薇,每次都会触碰到一种感动:再柔弱的植物生命,只要有一抔土壤,就可以长出绿叶,开出花朵,写出一片春意的。
我思索着,人生是否也应该这样呢?
已经搬了几次家,心房里依旧挥不去那棵红茶树和那株野蔷薇。每次驱车经过Epsom的那个院落,总会情不自禁地走到院前,去看一看那带刺的藤蔓,是否还在开着黄灿灿的花穗。
2005年6月18日 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