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的空中樓閣呀?」我問和衣斜倚在蓆子上的小瑜。
她嫣然一笑,做了一個優雅的手勢示意我上來。大概是最近讀巴爾扎克的書多了,總覺得小瑜不像離家出走東躲西藏的女人,倒像巴黎客廳沙龍的女主人。
「書拿來了?」小瑜的口音帶幾分上海腔,有一點霞飛路上踏着法國梧桐碎影信步歸來的輕柔,加上她的嗓音清甜,使她就像法國人起的路名Joffer一樣,上海腔中摻幾分洋味。
在一次「地下音樂會」結束後,小瑜坐我單車尾回家,向我借幾本書看,她想看《白夜》,還有《馬丁‧伊登》。我两年前趁文革發動之初大亂,從圖書館劫了一批書,里面恰好就有這两本。
今天就是給她送書來的。
「我聽過許多你的故事啦!」她說,晳白的臉上,两眼下面都有青斑,睡眠不好,或者是有很沉重的心事,都會這樣。
小瑜一邊翻書,一邊訴說了自己的故事。如她所言,故事很簡單,她母親從上海來韶關鐵路醫院當醫生,文革前夕,小瑜中學畢業也進了鐵路工作。紅色風暴來臨,小瑜為了保住面臨批鬥的母親,匆匆嫁給了一個黨員身份的鐵路工人。
母親因此逃過一劫,但小瑜生了女兒後就受到丈夫辱罵毒打,她到處投訴,尋求幫助,但所有人都規勸她「加強改造資產階級思想,培養無產階級感情」。
「我曾經想跟他好好過,給自己也給他做幾件好看的衣服,一齊去看電影,到公園里划船。有自己的時間看書、聽音樂,跟好朋友通信。」小瑜嘆一口氣,告訴我她丈夫篾视這些生活情調,不屑卿卿我我,粗魯而不解温柔。
幾個月前,小瑜逃到了廣州,丈夫和鐵路局,像緝拿逃犯一樣搜捕追獵她,所有親友同學都接到警告,不得收留与幫助她。
雖然閣樓里很陰暗,但仍然可以看到這個年輕女孩臉上的蕭殺与絕望。她表示自己的家人,母親、娘舅還有外公,都是文質彬彬,又被貶為「臭老九和反動學術權 威」,自身難保,面對鐵路工人兼黨員的蠻橫,只能如秋風落葉瑟縮發抖,一個個敢怒不敢言,連她的外公也頓足哀嘆﹕「我家小瑜怎麽踫上了這個混世魔王?」。
「我只不過是追求幸福而已!」她無奈地表示,至於躲在這個直不起腰來的閣樓里,終非久計,小瑜說自己只能過一天算一天,所以要珍惜每一天,特別是結識了我之後,更渴望過好每一天。
閣樓成了我們两個人的小天地,說不完的話,唱不完的歌,讀不完的書,更有做不完的夢。我携書乘興而來,帶着滿腔甜蜜愉悅醺然陶醉而去。有時直教那射入屋來的光柱,由日光变月光,我倆仍在閣樓自成一统。
有限的空間阻隔不了無限的思想與情感,小瑜和我在幻想中一次又一次攜手走向新生活,但一次又一次在極度失望中回到現實。當我起身沿著陡峭的木梯離去,她用優雅的手勢依依揮別,彼此都担心我明天不再出現,又或者我來了,却已人去樓空。
亂世相逢的男女,往往能在最短的時光里產生最深的理解,它的過程,跟它的發生與結束一樣不可思議,曲折離奇。它有如一闋曼妙的樂曲,戛然中斷而沒有尾聲,惟留下許多未竟的願望,不了的情。
她喜歡我的人生故事,也慨嘆那個女人緣何離開我,梅竹之情為甚麼抵不了金錢誘惑,见我并不怨那個人,她遂有此一問﹕「莫非你還愛着她?」
我告訴小瑜,真正的愛,是不因自己所愛的人改變而改變的,她的愛沒有了,我的愛却還在。更何況那個離我而去的女人,跟你一樣,只是「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已。
淚水湧出,淌過她眼下的青斑,掉落在蓆子上。小瑜幽幽地說﹕「我真希望這件事沒發生過。呵,我希望它沒有發生過。」
這件事指的是她和那個男人的事,還是我和那個女人的事,又或者是她和我的事?!小瑜沒有明說,但我表示她這句話很耳熟,記得在海明威一篇小說里,麦康伯太太就說過同樣的一句話。
「真的?那希望明天你可以帶海明威的書來。」小瑜作出優雅的手勢,示意我可以離開她小小的閣樓了。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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