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大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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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14/10/26
在祖籍老家院的儲物間和豬圈之間,有一棵老小棗樹,樹身足有一抱多粗。蒼古的樹幹上,滿是樹窟窿。透過那些大大小小的樹洞,可以清楚地看到老樹的心。然而,那棵老棗樹卻枝繁葉盛,如亭如蓋,年年碩果累累。
爺爺高壽。八十二、三歲時,還能左右開弓,兩手各提一桶水,大氣不喘。據爺爺講,打他記事時,那棵樹就那麼粗,那麼大,那麼茂盛。
棗花時節,滿院子飄香,引來無數小蜜蜂,在棗花間上下翻飛,攪得花香沁人心肺。
諺語雲“七月七,棗紅半壁兒”。一到那個時節,滿樹的小棗迅速膨大,由青變白,由白變黃,逐漸半壁紅潤,又脆又甜。
在家鄉上小學那幾年,恰逢趕上國家三年困難時期。那一樹脆生生的小棗,對身處“趴瓜遛棗”年齡的我,有多大的誘惑力可想而知。
嗅覺和味覺是最容易給人留下終身記憶的,特別是感知敏銳的童年時代。那五月棗花的芬芳和七月小棗的甜蜜,讓我刻骨銘心,沒齒不忘。
爺爺對那棵老小棗樹“愛護”有加。小棗快成熟時,爺爺會三番五次叮囑。棗兒不熟時,不要“禍害”那小棗樹。還鄭重地告訴我們,那一樹棗兒在災年會有“救命之功”的。盡管,我對爺爺的這些說法半信半疑。可我身為長孫,還是拿出一付“大人樣”,認真按爺爺的“旨意”辦。為堂兄弟們帶個好頭。雖已“身先士卒”,可內心對爺爺還是有點“意見”。不就是點兒小棗嗎?何必如此認真。
那年,全家都在小隊吃食堂。雖沒什麽可口的飯菜,但吃喝管夠。如常言所道,“囤裏有糧,心裏不慌”。人很簡單,吃飽喝足,心裏安穩了許多,非分之想便也少了。那一樹脆甜小棗,原本對我極強的誘惑,現今,大打折扣。如此,爺爺的叮囑也順理成章。嘴裏不缺東西,絕不能糟蹋那一樹小棗。
第二年春天,小隊食堂出現了“糧荒”。隊上督促人們去“顆粒歸倉”。可多數莊稼在冬雪的掩埋和浸泡下,已腐爛變質。只有埋在地下的紅薯,尚且可以食用。
入夏,食堂的食品供應漸少。限量供應成了食堂的常態。盡管食堂對孩子們比較寬松,時常多給孩子們一點吃的、喝的。,但還是時常吃不飽肚子。爺爺的叮囑,,便在堅守中被“動搖”了。在饑餓戰勝理念時。偶爾,也會產生背著爺爺的面,上房遛棗的念頭。雖未形成事實,可總有“虧心”的感覺。
天性使然。 打小我就是一個理性而自覺的孩子。爺爺的叮囑如影隨形,牢記在心。饑餓,對於一個十余歲的孩子來說,的確難忍。那種餓的“前心貼後心”的切膚之感,就是成人都難以挺得住。眼看著那一樹香甜可口的小棗,伸手可及,鬧得心慌。但為堅守爺爺的叮囑,守住自我,我付出了常人不願付出的堅持和“忍耐”。雖然,當時我只是一個孩子。也不知道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但,我還是做到了。然這種“忍耐”竟成就了我“不為物欲所動,不為嘴傷身”的德行。這種看似當時虧了自己的忍耐,日後成了我受益一生的精神財富,佐佑我一生平安。
1960年是三年困難時期的第二年,也是最難熬的一年。饑荒蔓延。一些老人和身體虛弱的人,不堪饑餓的折磨,撒手人寰。不大的村子,時常能聽到埋人的嚎啕聲。那聲音,至今如聞耳邊,讓人心酸。
那一段日子,人們饑腸難忍,度日如年。榆錢、榆皮、柳絮、柳葉、山芋葉、山芋蔓都成了人們的“美餐”。可吃的和不可吃的東西都被人們吃光了。“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的聖人之教,被饑餓感粉碎了。人們都瞪大眼睛四處找尋填腹之物,有時為得到一口能入口的東西,會不擇手段。而這時,爺爺卻能象變戲法一樣,應時地拿出一把把紅棗,給我們解饞。雖然次數不多,量也不大。可卻吃在嘴裏,甜在心裏。遇到那個孫兒輩頭痛腦熱。爺爺也會拿出十顆八顆小棗,在爐臺上烤了,沏一壺水,讓他趁熱喝水,吃棗。居然很靈驗,“棗到病除”。那年,我也享受過這種“特殊待遇”。就是這小棗,讓我們平安,順利地渡過了那場讓人永遠不會忘記的災難。
現在想起來,真的很感謝爺爺。感謝他的“約束”和“叮囑”。感謝他老人家以無意的形式,有意的傳給我“不為物欲所動”的美德。也感謝那棵老小棗樹賜予我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