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楚汉相争”,高祖马上得天下,“横空一世”的西楚霸王项羽,垓下一战,身死东城,唱出“天亡我也”不认输的悲歌。多少历史学家沉思默想过他们的成功与失败,似乎人们共同确认了一个结论:刘邦爱才、惜才、用才,而不可一世的楚霸王却“孤家寡人”。最终一个取得天下,一个走向灭顶之灾!
这一结论不能说一点道理没有。史学家司马迁在《高祖本纪》里,在记叙汉五年(前202)正月,刘邦登上皇帝宝座,建都洛阳的时候,他就对诸大臣说了下面一段话:“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响,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擒也。”可见,连刘邦自己都承认能用才而取得的天下。
然而,历史是不可欺的!当你相信一种结论的时候,往往正是需要你去深入琢磨历史人物性格里面所渗透着的民族文化复杂的内涵。为刘邦得天下立过汗马功劳的大将军、淮阴侯韩信的悲剧故事就很值得人们思考!
很多国人都熟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句挂在嘴边上的成语,意思是说,成事在萧何,败事也在萧何。比喻成败都由于同一个人。这句话权威的出处在南宋洪迈撰写的笔记《容斋续笔》卷八的“萧何绐(读dai诳骗)韩信”条:事实讲的是,当时身为大将军,后被刘邦不得已而封为齐王、楚王,再后夺去了实权而封为淮阴侯的韩信被人告密谋反,吕后想要召他进宫就范,怕他不来,于是就和萧相国共谋,把韩信骗来进宫,等韩信一到立即就把他杀了。作者洪迈紧接着写:“信之为大将军,实萧何所荐,今其死也,又出其谋。故俚语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语”。这里是讲,让韩信作了大将军的高位是你萧何,让韩信成为刀下鬼的也是你萧何!当然褒贬之情,意在言外了,好象萧何乃是韩信成为刀下鬼的主谋!
对此事真情,不妨读读《史记》的《萧相国世家》、《淮阴侯列传》和《高祖本纪》。
先说萧何,他辅佐刘邦起义,对刘邦战胜项羽,建立汉朝起了重要作用。关于萧何在刘邦心目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仅举一例即可清楚,《萧相国世家》载:“汉五年,既杀项羽,定天下,论功行封,群臣争功”。而高祖却以为萧何功劳最大,群臣不满,纷纷说:“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顾反居臣等上,何也?”高祖很不客气地问各位群臣:“诸位懂得打猎吗?”“知道猎狗吗?”群臣都说知道。高祖紧接着说:打猎的时候追咬野兽的是猎狗,但发现野兽踪迹,指出野兽藏身地方的是猎人。而今大家仅能捉到野兽而已,功劳不过象猎狗;至于萧何发现野兽踪迹,指明猎取目标,功劳如同猎人。你们谁还能与萧何争第一!结果,“群臣皆莫敢言”。
人们说的也没错,“成也萧何”。韩信一步登上大将军的宝座,的确靠着萧何一锤定音的荐举。想当初这位做过“门下客”,讨过饭,深受“胯下之辱”的韩信,先跑到项羽那里,“羽不用”;又跑到汉王那里,“未得知名”。后来还是作为汉王丞相的萧何发现了韩信是位“奇才”。传统剧目里的“萧何月下追韩信”这出折子戏,讲的就是与此有关的故事。《淮阴侯列传》里更有一段精彩的记述:讲的是在项羽“不可一世”的时候,当时,刘邦刚刚被改立沛公为汉王,建都南郑,在率部赴南郑途中,不少将士因思乡东归而逃跑。诸将逃亡,韩信也在逃亡之列,当萧何得知韩信也跑了,由于爱才心切,情况紧急,来不及请示汉王,赶紧自己去追赶。结果造成了误会,有人向刘邦报告,说“丞相萧何也逃跑了”。文章紧接着是这样写的:“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你)亡(逃跑),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司马迁真乃文学之大手笔,在这简洁的对话叙述中,就把人物的内心世界写得活灵活现:写了刘邦刚刚误听萧何“逃跑”就“大怒”,过几天又得知萧何“谒上”,写他“且怒且喜”,威严的愤怒中,掩盖不了对萧何如“失左右手”复得后的兴奋与喜悦,这是一层,这一层既交代了萧何在汉王心目中的位置,更为下文写韩信埋下了重要伏笔;这里实际上是处处在写没有出场的人物韩信:萧何单单去追韩信,表明在萧何的心目中,韩信是个不可丢的人才,刘邦不相信萧何去追韩信,表明韩信是尚未被刘邦认识的难得的“人才”!做了这种铺垫描写之后,司马迁继续写:“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意思是说,那些一般的将领容易得到。至于象韩信这样杰出的人才,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大王如果只想长期在汉中称王,自然用不着韩信,如果一定要争夺天下,除了韩信就再没有可以和您计议大事的人了。后来,刘邦果然听信了萧何的荐举,任命韩信为“大将军”。此真为“成也者萧何也”!
大将军韩信不孚君望,屡建奇功,特别是在与项羽“垓下一战”中,韩信带领三十万大军与刘邦会合,取得战胜项羽的决定性胜利。可是,人们在读《淮阴侯列传》时就会发现,象韩信这样的奇才,愈建战功,愈对主子表忠心,似乎越会引起上方的猜忌、不信任、甚至把他当作心腹之患。最后还不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抽掉韩信的实权,改封为淮阴侯?是在韩信对主子的彻底心冷,醒悟了汉王畏忌自己的才能,最终必然遭到烹杀之祸的时候,才与同党谋反。事情败露后,确实是吕后与萧相国谋划,将韩信骗至长乐钟室,被斩。但是,我们揭开表面现象,深层考察,难道韩信之死真可谓“败也者萧何”吗?
韩信之死的根本原因究竟在哪里?其实,史家司马迁用他那种“不虚美,不隐恶”的手笔,在《淮阴侯列传》中,已经有所交代:还在韩信屡建战功,而又一再表示对刘邦忠心的时候,汉王就怀疑他谋反。当时的齐人说客蒯通曾经游说过韩信,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意思是说,身在人臣的位置,却使国君的宝座受到威胁,而其名望又享誉天下,您的处境可就相当危险了。所以,大将军韩信他的施展才干的“震主之威”、他的屡建奇功的“名高天下”才是他横遭杀戮的根本原因。其实,这在汉王封韩信为楚王,而又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他的时候,韩信曾清醒地说过一句话:“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我固当烹!”由此可见,说刘邦惜才、爱才、用才,那只不过是他为了获一己之利的聪明手段,当目的达到或深感危机到自己的既得利益的时候,爱将的功不可没必然成为不可饶恕的罪恶!就是没有萧何的出谋献策,大将军韩信也注定是可悲的下场!
当然,韩信之死,与萧何脱不了关系,这既是韩信的悲剧,更是萧何的人格悲剧。因为他们都具有与生俱来的“感恩戴德”的思想,再加上后天塑造成的强烈的“忠君”观念!当说客蒯通向韩信指出利害之际,当他自己内心世界也存在无法解脱的矛盾之际,他还认定一种观念:“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君王的权力是上天授予;还认为,汉王给我的待遇优厚,他的车子给我坐,他的衣服给我穿,他的食物给我吃。我听说“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但是,在传统政治文化的历史演进中,绝对“效忠”而不“背信弃义”,并不等于主子心中对你认定是清白无辜。从萧何与韩信的人生结局观之,大将军韩信的可贵之处在于:至少他还一度清醒过、挣扎过、拼力过,尽管最终也无能为力挽救自己的悲剧命运;然而萧何却背负着“愚忠”的信条,既做了杀人的帮凶,又认命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血肉宴席的可怕现实,最终挣得一个君主专制授予的“文终侯”的“美名”,默默地了结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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