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僑在電話中告知﹕「黃戊昆走了!」
我習慣稱黃戊昆為「黃伯」,距離上一次去老人院看他,已經幾個月了。其時黃伯仍精神瞿爍,但雙腳已無力,出外飲茶從老人院步往公車站,步履蹣跚,百米之遙,要行足三十多分鐘。
飲茶時他滿臉得意地告訴我,一天晚上有個老人擅闖他的房間,被他飛起一腳踢倒了!想起他走完一百米都很艱難,不由對他是否真能「飛起一腳」表示懷疑,但望著黃伯臉上那副燦爛的笑容,只覺得能保持這種童真,對於一個九十多歲的長者已是難能可貴的了。
初抵紐西蘭便首聞黃伯大名,當時他登了一則退出紐華作協的聲明,從聲明中得知他是紐華作協的創會會長。因為自己不是幹「作家」這一行的,又從不加入任何社團,也就沒有在意這件事。
大概是我一篇憶述廣雅中學的文字被黃伯讀到了,他年青時也在「廣雅」讀過書,便打電話來邀我參加廣雅校友集會,在東區一處場館首次見到了這位人物,那時他已進了老人院。我在奧克蘭也住了相當時間,已經風聞這個人物的一些風流事荒唐事。
我 們常說某某是個「人物」,自然必須要具備幾方面條件,一是有點名氣,二是有點才氣,三是有點人氣,這人氣往往包括了對其人的爭議。凡屬「人物」在社會之 中,不同的人對其便會有不同的評價。毋論毀譽參半,褒貶不一,總之有人評價才算是「人物」,無人評價的,或者就不是「人物」了。
黃伯是校友會創始人,那次集會他帶來了老版的校歌,還領著大家同唱,其聲也宏亮,且字正腔圓。他問我可還記得「廣雅書院」乃何人創辦,我答曰﹕「兩廣總督張之洞。」他頷首稱是,深嘆了一口氣﹕「現在的人記性差了,往往忘記了創始人。」遭人忘卻拋棄的悲涼,盡在不言中。
我 安慰黃伯,身邊這班校友不是很好嗎,他們多關心你。廣雅的校友大多比黃伯年輕三、四十歲,但在最後這幾年里,一直自覺輪流探視住在老人院的黃伯,他辭世之 前的一幀照片,就是一位校友所攝,恐怕是他最後的留影了。在這張照片里,黃伯一雙銅鈴大眼仍炯炯有神,但病容已是盡顯了。
每去探訪,黃伯在老人院的小單間里生活物品簡單,但都收拾得乾乾凈凈,表露出一點最後的尊嚴。書和照片卻很多,看牆上的照片如同檢視他人生不同階段的經歷,畢竟是活過了幾個朝代的人,見識閱歷是不少的。
他 偶而也打電話來,前半部談些生活瑣事,後半部大多是回憶往事。一通電話接近一小時,我盡可能耐著性子聽,很多人想不到,對於一位進了老人院的長者,話筒一 端的這根電話線,已經是他跟外部世界最後的關連了,在漫長孤寂冷清之中,期盼聽到熟悉的聲音,也是他僅存的一點人生樂趣了。在自責未能常去探視黃伯之餘, 我意識到自己沒有理由和藉口,拒絕聽完黃伯絮絮不絕的嘮叨,更何況這些嘮叨從不涉及與他人包括子女兒孫的恩恩怨怨。
夜 里餓了,他喜歡吃幾塊一個牌子的餅乾解饑,我每次去都帶給他兩盒,年節敬贈少許現金,交談二十來分鐘便告辭,起先他還堅持耍送我,遂把臂同行,在大門與他 揮別,如是兩年餘他漸老弱,只能送到房門邊,最後一次看他,他巳臥床,但執意下床顫巍巍送我出房門,待走到長長走廊的盡頭,回首仍見他站在門邊。
黃戊昆先生活了九十三歲,正如叔本華所言﹕「為了瞭解人生有多麼短暫,一個人必須走過漫長的道路。」
他的一生,証實了「人活著總是有趣的,即便充滿煩惱也還是有趣的。」
他的去世,使我們意識到人之相爭,除卻虛榮与野心,都是意氣與好勝罷了,到終了人孰無死,既知死之不可逭,惟坦而受之,誰輸誰贏,一切的一切還重要嗎?!
与黃伯相識不久,交往亦淺,并不瞭解他在過往幾十年間與他人的過節齟齬,同時也未見他表露過睚眥必報之心,在此無意臧否人物,更無資格評說一生功過。只就所知所見,作為一位普通的朋友,對另一位朋友的辭世說幾句話罷了。更多
扭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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