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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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15/3/31
話不投機——熬客須過語言關
一聲歎息,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回爐再造,奧克蘭拒接受託福
據我觀察, 熬客之所以成為熬客,其首要條件就是:大家都是啞巴或半啞巴。當然,本國話還是會講的,但大多都不會或說不好當地的通用語言——英語。
就拿我自己來說吧。想當初,咱可是不含糊,不光考過託福、GRE,還考過丫死(也有人管這個考試叫雅思),一屁踢(正式叫法是EPT),而且成績還是很說得過去的。何況我還翻譯過大量英文學術和非學術著作,光出版的就有一兩本。所以剛到奧克蘭的時候那叫個信心滿滿,覺得在這裡一定會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到了紐西蘭,和人一說話,突然產生莫名困惑:大家說的是英語嗎?或者說,我聽到的是英語嗎?我可是在學校學過十七年英語,還背過英漢詞典的英語達人呐,為什麼大家說的我基本不懂?那段時間,我經常狂汗不止,大腦不時心虛性缺氧。
話不投機呀,痛定思痛,只能怪咱自己學藝不精,英語讀寫湊合,聽和說基本沒入門。埋怨中國的教育來不及了,沒說的,找個英語補習班回爐吧。
要說紐西蘭政府還真是想人民所想,英語不好想上補習班嗎?有,大大地有,而且可以選離家近的;沒錢學?可以先交錢,回頭找政府拿更多補貼;沒時間學?可以提供很多時間段,總會有一種適合你的;學了總是記不住?沒關係,同樣的課可以反復上,活到老學到老,而且倒給錢;年齡大了不好意思和年輕人一起上課?有專門的老年班,還有很多教會開辦的學習班;想光拿錢不上課?這個……
這裡需要做個簡短說明。在紐西蘭,無論年紀大小,只要你是永久居民或公民,在全日制學校或學習班學習期間,是可以向政府申請學生補貼的,額度相當於每週1500塊人民幣左右。所以,在這樣的政策指引下,人們看到如下景象就不顯得稀奇了:在各類全日制英語學習班裡,白髮蒼蒼、行動不便甚至口齒不清的非英語國家的老年移民占了大多數以至絕大多數——他們基本是沖著學生補貼來的,不可能、也根本不在乎能否學好英語。至於紐西蘭的年輕移民們,他們中的許多人早就熬不住跑了;因為種種拖累跑不掉的,可能認為在實踐中學習英語會更有效率或出於別的什麼原因,反正他們大多或抓緊時間遊山玩水,或到處找機會打工賺錢,去參加學習班的不多。
言歸正傳。雖說咱沒想著光拿錢不上課,但仔細瞭解了一遍各種學習班後,還真是覺得選無可選:離家最近的一家是全日制的,學生都是十幾歲的孩子,何況我還要上班賺錢養家;離家稍遠的一家是Parnell(帕奈爾,奧克蘭市中心的一個區,相當於北京的城區之一)圖書館辦的,有幾種上課時間,但和我的上班時間全都衝突,而且要交學費還沒有政府補貼;另一個離家稍遠的是教會辦的補習班,每週一次,和我的工作時間不衝突,但講的內容太簡單,基本就是從ABC開始;離家再遠點的一家是政府辦的,因為招生數量不夠(從招生開始到結束的一個月內只招到我一個學生!)最終無奈停辦;離家再再遠點的一家其他條件都不錯,就是有點太遠了,而且有一段還在修路,實在是去不了,因為我還要上班賺錢養家;離家再再再遠點的一家所有條件都不錯,我都咬牙開車去報名了,都到了目的地了,都見到負責報名的老師了,最後還是啥也沒幹直接回家了:那家開的是法語班,我因為英語不好,事先沒問清楚……
補習班沒上成,好在紐西蘭政府足夠厚道。去醫院看病跟大夫沒法溝通?沒關係,如果提前預約並提出要求,政府可以提供免費翻譯;去醫院看急裕瑳]來得及申請翻譯?有政府提供的免費中文服務熱線,醫生可以邊打電話邊詢問病情;去政府機關辦事,比如去移民局諮詢,可以要求對方提供Mandarin Service(中文服務);去Work And Income(紐西蘭勞動與收入局),可以要求對方提供Mandarin Service;去Inland Revenue(紐西蘭國稅局),可以要求對方提供Mandarin Service;去法院打官司,可以要求法庭提供Mandarin Service;去機動車管理中心考駕照筆試,可以要求對方提供中文試題;去商場買癢癢撓,找了半天沒找著,“癢癢撓”英語怎麼說又不知道,查了字典也沒見著,去找售貨員要求提供Mandarin Service……用小瀋陽的話說:“這個真沒有。”
“癢癢撓”問題不僅僅是個笑話。當你每天生活在異域他鄉,抬眼所見全是Kiwi(紐西蘭的歐洲移民及其後裔的自稱)、毛利(紐西蘭原住民),每天要面對的顯然也不只是看病打官司。除了政府可以提供翻譯,學好對方的語言絕對是重要的。比如,你要租房子,Agent(仲介)是個老外。等你把對房子的要求說到對方大致明白,你想租的房子估計已經被別人租走了;比如,你想給愛車做個保養,連比帶劃說到口沫橫飛,對方還是一臉茫然;比如,你想和你的Kiwi鄰居搞好關係,想了好幾天都不知道怎麼跟人家搭訕;再比如,路遇撞車或者只是個小小刮蹭,面對員警,即使不是你的錯,但你說得清楚嗎?類似這樣的話不投機,還可以一直比如下去……
說到這裡,我想到了一個反例:據說上帝造人後,很是得意了一陣子。突然有一天,發現人類鬧哄哄的要建巴別塔。於是上帝坐不住了,又不好意思把自己造的小人們從地球上隨手抹去,於是只好暗箱操作, 想辦法變亂了人們的口音、使人們的言語彼此不通,話不投機,以保證自己超脫於人類的地位。聖經《創世紀》第十一章有如下記載:
那時,天下人的口音、言語,都是一樣。他們往東邊遷移的時候,在示拿地遇見一片平原,就住在那裡。他們彼此商量說,來吧,我們要作磚,把磚燒透了。他們就拿磚當石頭,又拿石漆當灰泥。他們說,來吧,我們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為要傳揚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分散在全地上。耶和華降臨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耶和華說:看哪,他們成為一樣的人民,都是一樣的言語,如今既作起這事來,以後他們所要作的事,就沒有不成就的了。我們下去,在那裡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於是耶和華使他們從那裡分散在全地上。他們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上帝擔心人們有共同語言挑戰自己的權威,但他老人家神通廣大不用熬,直接就用潛規則把這種局面扭轉了。倒是我們這些根本沒有對上帝的權威有任何想法的人抓了瞎,唉,哪兒說理去?熬著吧!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令這種話不投機雪上加霜的情況另外有三:一是打電話的時候。本來在和老外對話時,對於對方說話的意思就是要連蒙帶猜。當面對面講話,還可以參考對方面部肌肉的邉樱娌勘砬榈淖兓约柏S富多彩的肢體語言來增加蒙對的概率。到了打電話時,對方高矮胖瘦無從知曉,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難以預判,所以總要“Pardon,Pardon”地請求對方重複。至於聽懂了多少,理解的對錯,就只能靠老天保佑了。有好長一段時間,說起打電話,手就不由自主地發抖,按都按不住。二是紐西蘭人說話語速快,速度絕對超過老北京土話;而且,他們似乎不會慢慢說話。很多次,當我要求對方放慢語速(please speak slowly)時,對方不是繼續我行我素,說話如同放機槍,就是忽然結結巴巴起來——看來我要求對方慢慢說話是有點強人所難啦!記得剛找到房子,準備往家裡接電和電話的時候,由於需要理解準確,就總是一遍一遍地要求對方把語速降下來。可對方實在降不下來,無奈只好請了個英語好的朋友幫我搞定。三是Kiwi們講話還喜歡夾雜俚語,據非官方統計,俚語占了Kiwi們日常語言內容的80%! 這些天殺的Kiwi,你說要是突然某一天有個人跟你說話,就算字字珠璣,但句句引經據典,你是不是也得腿肚子轉筋?
說到這裡, 明白人肯定已經發現,熬客們混成這樣,其實更多還是自己的原因:我承認,我沒有努力學習英語。但是,即使我不拒絕學習,語言這種東西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學好的呀。何況像我這樣任何本事沒有,年紀倒是一大把的人,看書看到後面就忘了前面,想學點東西真的很不容易呢!在來到奧克蘭最初的幾個月裡,我們磕磕絆絆租了房,勉勉強強開通了電和網,老大懵懵懂懂入了學,老二稀裡糊塗看了幾回病。這中間的酸甜苦辣,真是桃李無言,縱有萬言而難盡;任你胸有成竹,卻也罄竹難書啊!
多少次長夜漫漫、輾轉難眠之時,我們也曾自問:是不是語言關一過,熬客生涯就能自然結束?剛剛開始為這種可能性竊喜,朋友的一番話就讓我們的美夢碎了一地:
“語言只是個迳咸砘ɑ蛘咧q為虐的因素。老一代移民因為一無所有,是出來撈世界的,對於這些有求於人的‘撈民’來說,當然要遵循人家的規則,看人家的臉色,不會英語肯定寸步難行,甚至一輩子生活在社會底層;咱們呢?是來送錢的,不管是消費還是投資,錢花不出去,咱們心裡固然彆扭,但受損失更大的,不是當地人嗎?還記得香港的情況不?想當年,香港人一聽我們的大陸口音,就滿臉的看不起;現在怎麼樣?哭著喊著要我們到香港旅遊消費——沒了咱們大陸人,香港早就變成臭港,死翹翹啦!
“紐西蘭其實也類似。上世紀70年代早期,英國因為加入了歐共體而切斷了與英聯邦國家的貿易關係,73年開始的石油危機更使得紐西蘭經濟雪上加霜。如果不是此後中國改革開放擴大了和紐西蘭的貿易和經濟聯繫,從根本上取代了英國,成為紐西蘭最大交易夥伴,紐西蘭不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
“有些移民很有趣。他們因為早前受了很多苦,現在自以為熬出來了,看不到新中國改革開放後的巨大變化,還在用他們當年的老眼光居高臨下地看咱們這些新移民,覺得咱們就是該像他們當年那樣多多受苦,努力融入當地社會,才不至於淪入社會底層。這就像‘夏蟲不可語冰’,其實蠻可笑的。
“有些移民更有趣。他們在紐西蘭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英語很好,甚至還在這裡成了家,有了孩子,但最後還是熬不下去,被迫回國發展。我認識一個新疆女孩,十幾歲就來這裡讀大學,英語說得比中文還好。她大學畢業後和一個印度裔紐西蘭人同居,還給他生了個可愛的小女兒。但正如她自己所說:‘真沒想到印度人這個樣子,有了孩子也提不起一點責任心。工作不找,找了也幹不長;家務不做,孩子也不肯幫我帶!除了整天打遊戲,就是等著吃政府救濟。我不回國怎麼辦,靠我在紐西蘭賺錢養家嗎?!’
“說起這個,我想到了更有趣的一件事。我認識一位元樹先生,本名叫做樹富貴,人送外號‘樹新風’。這外號的來歷是這樣的:話說樹先生來自中國的一個三四線城市,人很和氣,哪兒哪兒都好,就是愛吹牛。來紐西蘭幾年,一直和家鄉父老吹噓紐西蘭怎麼怎麼好,他在這裡混得怎麼怎麼牛X。由於吹的太厲害,總是三天兩頭兒地露餡兒。朋友中有人愛開玩笑,就寫了‘樹新風’三字,並配上自家的翻譯‘tree(樹,讀音為chui)new (新,讀音為niu)bee(風,讀音請讀者找字典自查)’,謊稱自己英語不好,請他幫忙看看翻譯得對不對。樹先生看過之後,大聲一念,於是,“樹新風”的外號從此如影隨形跟著他了。”
雖然有個笑話墊底,聽了朋友上述一番話,我們心裡還是哇涼哇涼的——沒轍,繼續熬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