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霏霏中走進恵灵頓蒂那柯里街二十五號,庭園冷落,枯木無葉,紐西蘭著名女作家曼斯菲尔德故居在雨中愈顯蕭瑟凋零,因為收費昂貴,游人稀少,似乎只得我一個訪客。
這是一幢小巧玲瓏的雙層木屋,漆成鉻黃色,狹小的玄關,放着雨傘,擦鞋的地毯髒舊,木壁上刻意擺放作家故居簡介,單色印刷,另有一幀曼斯菲尔德舊照,作家那雙妖狐般的眼睛,平靜地凝視着訪客。门廳和客廳、起居室都不大,陳設有濃郁的維多利亞風格,書櫥、鋼琴、茶桌、瓷器、絲絨座墊的沙發,牆上的油画與家庭照片,都蒙了歲月厚厚的塵,帶着一股老舊的淒凉。
上得樓去便見曼斯菲尔德兒時寢室,旁邊另辟一室陳列她的生平圖片。雖然接待處的男士給了我一本厚厚的參觀指南,拉扯了許多作家與這所房子的關係種種,說她情係於此,我始終顯得有點牽強附會。
曼殊菲爾一八八八年出生,是紐西蘭惠靈頓一位殷商的第三個女兒。在維多利亞時代的保守刻板社會中長大。兒時矮胖且醜陋,上學時所得評語是「粗心和懶惰」。她滿十四歲時和其他殖民地中產階級的孩子一樣,被父親送回倫敦入讀「皇后書院」接受貴族教育。從其時人口僅四萬、濕冷颳風的小城惠靈頓,到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國之都倫敦,曼殊菲爾深受都市文化藝術熏染,蛻變成一位高雅、活潑而又富於想象力的少女。
三年後曼殊菲爾回到惠靈頓,倍加憎厭當地閉塞狹隘的社交生活,三個月後父親被迫把她送回倫敦,許以每年一百鎊津貼。曼殊菲爾經過數年的荒唐与放蕩失足,歷經姘居、未婚先孕、流產,甚至當了舞女,卻仍寫了「在德國公寓內」,出版後獲得好評。
曼斯菲尔德雖在此屋出生,但十五歲便去了倫敦,數年後回來,在家中住了不到一年便再度赴英,從此一去不返。在這故居中,無法感受到她人生留痕,也難喚起睹物思人的共鳴。
曼斯菲尔德是世界著名作家,但作家的故居却不見作家的任何作品,真叫人匪夷所思。
我曾在文革中窃得世界名著一批,由徐志摩的詩《哀曼殊菲爾》首次得悉有紐西蘭女作家此人,但一直苦於無緣拜讀她的大作,直至近年才讀到她的短篇。
她和一般作家寫作用順敍或倒敘手法不同,非常特別地由中間切入開始寫,時而寫寫前面,時而寫寫後面,順随人物心理微妙變化,去表現時空變幻轉換与流暢移動。
她的文字有契訶夫之風,不過并非刻意摹仿,悟出精華所在之後,深深浸淫汲納,孕育出她的自我獨特風格。
假如說契訶夫的短篇,猶如帶閣樓的房子,不同房間里各個人物活色生香,出沒、移動每每接觸,都见精彩火花。那末曼斯菲爾德的短篇,就是帶閣樓房子掀開的一扉後窗,窺视到主人公倚榻沉思的丰富表情,聽得見孤單的嘆息,聞响可以想象是誰在房中走動。她的作品須要讀者用心去想象,在精雕細琢的微觀小節,發現高山仰止的大慈大悲情懷。
曼斯菲爾德離開紐西蘭後,萍蹤飄泊,始終沒有人能夠明白与理解她的心跡,在她能容天地古今神思馳騁的美麗灵魂里,滿載著悲劇与童稚,「孤寂與死亡,真善美与無序」。
她為此萬分苦惱,百感交集,空谷足音,沒有伙伴同往,千山寂寥,不见一燈獨明。世上才華橫溢的作家,多有同一宿命,他們識得太深,愛得太真,恨得更切,走得太快,望得太遠,飛得太高了。
在蒂那柯里街二十五號的小花園里,凋殘的夏花不復燦爛,雨後小徑變得泥濘,像一個倉促叩門不遇佳人的訪客,我獨自前來,也獨自歸去,神交古人之餘,仿佛聽見一聲隔世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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