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了一缸魚,數年了,魚認識了我,我也認識了魚。
每天晚上我上床前,便關上魚燈,我睡了,魚也睡了。
到了早晨,打開魚燈,魚兒全浮上來水面,因為它們早就記住了,我會投進飼料餵它們。放下十片八片薄薄的飼料之後,就可以欣賞一場歡快的盛宴,十數尾魚在水中爭食,居然還顯得很有些活力。
之所以養魚,是為了取悅小外孫,我本人比較喜歡開敞明亮的事物,海闊才能憑魚躍,天空方可任鳥飛。做人也是這個道理,一個人若是失去了獨立個性,沒有了自由的追求,形同做了一尾缸中的魚,既不能發聲,也沒有眼淚,只在極有限的空間里游來游去,巴望享用一餐豢養者的賜食。
海洋雖大,風高浪急多險難,頃刻或會遭遇不測。魚缸雖小,勝在平穩安定,一尾小小的魚,既無利齒,又沒有螯鉗,所以也就甘為寵物,坐等他人餵養只求活下去。
這很可能是許多人甘為缸中之魚的原因之一。
諸多寵物如貓犬鳥雀之類,貓比較馴服依人,不過有時也會伸爪傷人玩失蹤,叫春之聲擾人清夢,倒也遠近相聞﹔小狗吠影吠聲看家護院,搖頭擺尾邀寵,但一旦被踩了尾巴,也會反咬你一口﹔恢腥钙饺盏蛧矢叱傊魅耍灰T開一線,必振翮高飛,一去不返。惟魚兒永遠甘於耽在缸中,無聲,無淚,無記憶,還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大搖大擺,這才最教人輕覷它。
老作家巴金曾經寫過這些像魚一樣冷血的中國人,在他之後,如此深刻省思的人不多了。
對自己的墮落麻木,對他人的苦難漠然,是一種可恥的冷血,自己選擇了魚缸苟活還不算,還想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樣,是當下人心最壞的地方。
每天都親自照顧這一缸魚,漸漸發現魚兒的適應力驚人,不僅以缸為家,還幹起繁衍後代的勾當,數不清的幼魚出現了,它們如盧梭所言「一生下來就活在桎梏之中」。這些小生命在我的魚缸中成長,經常被生下自己的大魚吃掉,那些僥倖未被吃掉的魚長大之後,又去吃別的小魚,自我殘殺是魚缸里的生態。
因為懶怠,或因為事忙,幾天沒有餵魚,又曾經很久沒有清理魚缸及換水,缸中的水色由綠變黑。奇怪的是,魚兒在充滿自身排泄物的污濁之水中照舊活得不差,也沒有餓死,如常游來游去,數目反而越來越多。魚兒非凡的適應能力,在任何惡劣條件下都能生存,它們又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安或難受,反過來也助長了我的放肆。
每看著這缸魚,都得啟思,一缸一世界,一魚一人生,當下人心淪亡的確令人嗟嘆,且不論他族,單說華族的世界,只愈來愈混帳不堪,為虎作倀,甘當鷹犬,顛倒黑白,是非不分,甘願做一尾小魚在缸中悠然自得的人似乎日增,不能不令許多人對世事更加悲觀了。
記得陪小外孫看過卡通片《海底總動員》(Finding Nemo),Nemo這尾小魚被人捉了去,放養在魚缸里,它卻是一個烈性的另類,魚中豪傑也,絕不甘做寵物,勢要出逃,矢志回歸它所深愛的海洋,其後它的魚爸爸也千里尋子而至,故事因此有了一個父子團聚的大結局,在這齣制作給孩子看的卡通里,我看到了不自由毋寧死的可貴精神!
唉,魚尚且如此,況人乎?!
(六月四日寫於夜闌人靜時分,是夜難以入眠,直至東方浮一大白仍無睡意,始有獨醒之感,故揮就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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