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路經這個小鎮都沒有停留,對她入口處高聳的鱒魚標誌也不多看一眼,圖朗伊(Turangi)在印象中比較平庸,不像紐西蘭其它的路邊小鎮,好歹還有幾幢老屋舊宅,閃爍著維多利亞時代的餘暉,圖朗伊因為建水電站而形成,只有幾十年歷史,之所以到鎮上小住,概為湯加里羅河和雪山而來。
小旅館就在河邊,夜里可以聽到河水歡唱之聲,房間佈置得很溫馨,我喜歡這種家居式的住處,它令人覺得本來就居於此地,是這個社區中的一員,在高大蒼勁的楓樹下踏著落葉窸窣信步,遛狗的婦人,踏滑板的稚童,都向你問安,似曾相識。斜陽下人家屋頂升起的炊煙,只令我想起家中可口的晚餐,竟然全無異地作客的感覺。
秋末初冬的圖朗伊,氣溫降到了零度,湯加里羅河畔漁人釣興不減,甩出的魚絲在空中形成漂亮完美的孤線,他們穿著寬大的防水服,全副裝備立於冰冷河水中,一站就是幾個小時,釣到一尾虹鱒,以臂環抱之,量度尺寸留下記錄,最後輕輕解鉤,放魚入水。
置身山林溪谷,沐浴麗日和風,身心皆醉,有魚上鉤,只意味著在這場等待的游戲中,魯莽的魚兒上了聰明的漁夫的當而已,并不一定總是要把它變成飯桌上的盤中餐才算盡興。
只享受釣魚過程,依循生態原則,盡量少取或不取魚獲,是「飛釣」(Fly Fishing)這一種休閑運動的靈魂。
「飛釣」也是英國人發明的,有五百多年歷史,跟普通垂釣以可食葷餌吸引魚類有別,飛釣利用毛、線、皮等質材制成昆蟲造型,以假亂真來「欺騙」魚類。
河邊有幾條健行步道,我選了最長那一條,經過一道吊橋(Major Jones Bridge)便開始前行,山崖密林遮住了大部份河水風景,只有兩三處視野開闊的平疇,湯加里羅河閃閃發亮,迤邐不絕,兩岸秋林葉已落盡,一片蒼黃,偶見數株丹楓,也是紅到了盡致,從高處望下去這條河是藍色的,淺流在密集的卵石上激起白色浪花,水深之處可以見到一尾尾肥大的虹鱒,幾乎沒有游動。
步道旁邊有許多窄窄的小徑通往河畔,乃飛釣者前往釣位的秘密通道,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匆匆忙忙的飛釣者,他兩鬢花白,手握昂貴的釣竿,很開心地向我們問好,他說有時整天一無所獲,「所有的魚都睡了,我也睡了。」他聳聳肩,悠悠然然沿著幽曲小徑遠去。
健行的路程比想象中要漫長得多,抵達另一道吊橋(Red Hut Bridge)時,才行了一半路程,天色很快就暗了,經過國家鱒魚中心,大門已經緊閉,加快腳步又走了大半個小時,才回到小旅館。
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最後的斜陽正在吻別樹梢,所有人家的燈都亮了,健行的疲勞,恰好在Tokaanu的地熱溫泉中去消除。只有一位毛利老太管理整個溫泉池,沒有救生員,人人自己照顧自己。
入口處小木橋下,也聚集了一群彩虹鱒魚,它們真是無處不在。
裸裎泡在溫熱泉水里仰望星空,疾走十數公里的疲勞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整整一巴士的中學生,撲進了這個不大的池子,霧氣中少男少女歡笑尖叫,直教人感嘆何為青春無敵!?想想初識蛙妻的時刻,只那麼一閃,四十年就過去了,還有甚麼不明不白,放不下,想不開的呢?
天上星辰又小又美麗,其實任何一粒都比地球大十倍百倍千萬倍,只是地球上的我以為它們渺小得不足道而已。從哈雷望遠鏡攝得的圖像來看,宇宙間有許多億萬星球組成的星雲,像趙無極的抽象水墨一樣,其形體色彩充滿變幻,絢麗璀燦,莫說我這一個脆弱的人體,就是整個地球包括銀河系,乃只是宇宙星雲中之一芥而已。
每念及此,除了更加謙卑,如何驕傲得起來?
溫泉的水很溫和,熱度適中,幾近無味,浸泡後皮膚爽滑,可算是紐國溫泉中之佳品。
為了看見早霜里的山河,天未亮就出發了,離開圖朗伊走四十七號公路,再轉入四十六號公路,然後經一號高速折返鎮中。
一夜低溫,讓公路兩旁草地樹林蒙上一片白霜,這次只遠望湯加里羅雪山,就不趨前近觀了。
遠望有遠望的美,見得著一脈雪山全貌,肅穆莊嚴如許,還有著飽經世故的靜默,披霜帶雪的松林里,聽得見松針落地的「簌簌」聲。大自然最驚人之筆還是在白茫茫嚴霜之中,揮就一大片金黃的樹林,因為受著了朝陽的映照/枝葉上霜雪融解化為霧氣水滴,宛如幻夢成真的仙境。
天地間寒氣逼人,連陽光也只帶一點兒溫暖,蛙妻嘆息「冬天,大概真的來了!」大自然知情識性,她更是敏感的,會意了我倆的頂禮膜拜,只報以更嬌艷更純淨的美色,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景致。
在這沒有風的早晨,河溪復現飛釣者幢幢身影,對於他們而言,最美妙的時刻才剛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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