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時代因環境的使然,讀不到張愛玲的書,其實豈只是她的書不准讀,除了魯迅及寥寥數位左翼文人,整整一個民國時代一批大師名家的書,都是在書架上找不到的。
初識張愛玲是八十年代初,在南太平洋海島上的一所華僑文教中心里找到她的書,一讀即傾心,從此難捨。其時她人還在,只是在美國過得困窘,很少聽到她的消息,但知道作者活著,讀她的文字,感覺上總是活人寫的,而讀已故作者的文字則不然,寫出這般淒美的文字之人竟然不在了,就連那文字也蒙上了幾分蒼涼,又顯出許多的不朽。
張愛玲辭世二十年,在「微信」上見到蘇文德社長關於張愛玲的感言,便也發了幾句謬言。因為話題是「愛情」,而張愛玲一輩子為文寫的就是愛情,於是乎很有了些感慨。
看來不僅是在紐西蘭有人討論張愛玲与愛情,台灣一位作者郭強生也就同一話題寫了文章,而且題目正是《當我們討論愛情》。他覺得張愛玲寫的也是凡夫俗子的小情小愛,絕非民國才女雲端俯瞰紅塵情孽的譏誚冷冽。郭張生認為愛就是愛,「管你是工廠女工還是校園才女,被甩了的時候同樣難堪,越是在乎輸得就越慘。愛戀癡纏本就是俗事,除非不沾。想要追求脫俗,只有在紙上,不存在活生生的兩具肉身之軀間。」
這或許只是郭先生個人對愛情的管見,套在行走時香風細細,坐下時淹然百媚的張愛玲身上,無疑形同讓一襲旗袍婷婷玉立的她,披上一件老媽子的大襟衫,顯然不倫不類。
眾生之中知張愛玲者,非胡蘭成莫屬。且看他如何評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里的男女,「漂亮機警,慣會風里言、風里語,作張作致,再帶幾分玩世不恭,益發幻美輕巧了,背後可是有著對人生的堅執,也竟如火如荼,惟像白日里的火山,不見焰,只見是灰白的煙霧。他們想要奇特,結局只平淡的成了家室,但是也有著對於人生的真實的如泣似訴。」
這才是張愛玲寫愛情的本真。
胡蘭成還說張愛玲雖然寫愛情,但她其實不喜愛自己筆下的人物,她仍只是她自己,不致與書中人同哀樂,清潔得好像不染紅塵。他可算是真正讀懂了張愛玲的文字。
有人說張愛玲是個中文文體家,她使用的中文超前漂亮,又不退流行,四十年代到今天仍有新異之處,因此不管寫什麼皆有可觀之處。我覺得她的文字確實處處流淌著中文的美,讀之如受心靈與精神洗禮。每至千迴百轉扣人心弦處,往往令人擊節贊嘆「這才是真正的中文!」每當我自己覺得寫不下去,就去讀張愛玲,她的文字即時點醒我,能夠識記與運用這樣一種美得令人窒息的文字,是在世為人的莫大榮幸,當以我筆寫我心,毋論一代江山,抑或一已私情,事無巨細,皆須吐實話,言真情,才能令文字因箇中的思想情操而流傳。
喜愛張愛玲,除卻她的中文超前漂亮,以在人世卻諸天游戲之心寫活社會人生,還私下欣賞她與塵俗的隔絕遠離,張愛玲一生飽遭戰亂,也算得是漂泊流離,上海淪陷她也不逃,只寫自己的書,大陸易幟,起初她留下來,也沒有跑,待識破了真相,只不驚不乍地悄悄托辭離開。她在美幾十年從不利用自己的名氣招搖過市,結黨營私,只謹慎交往三兩知己,晚年閉門謝客,深居簡出,切實體現洞察人生,絢爛歸於平淡的化境。
要默默守住一個作家的良知,就意味著要穩居社會邊緣自甘寂寞,而不是放棄理念趨炎附勢自甘墮落,這一種人格獨立,賦予她的作品炯照古今的藝術魅力與思想光輝。
如胡蘭成所稱許的,張愛玲寫的書,令人心頭尚留一種好,那是什麼意義或意義都還未有的好。
在這個春色朦朧的清晨,昨夜的冷風還意猶未盡欲帶走枝梢殘葉,汁液飽滿的嫩芽已經現出第一抹新綠,伏案寫張愛玲,她的遺照在曙色中若隱若現,短髮下的臉龐,天然妙目,笑中有情卻帶著一絲拒人千里的嘲諷不屑,真的是煙霧也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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