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二天極早的時候-----旭日初升,晨露仍未褪盡,眾多小鳥,嘰喳爭嗚,將聲音向清新的空氣里飛揚遠去,淡藍的天空上,不時浮現一兩片虛無縹緲的薄雲,白日的亮光,它們是根本擋不住的。這幅景色中,所有的亮光從顏色上都呈現柔和的黃色,所有陰影的外形都開始模糊起來……」坐在奧克蘭遠郊的一處偏僻得有點荒涼的河岸上,腦海里浮現起哈代的《遠離塵囂》這一段美得教人窒息的文字。很久很久未試過這樣野外獨處,一個人甚麼也不幹,置身偌大天地,完完全全舒展開自己的身心。
緩緩漲上來的河水正無聲無息淹沒裸露的泥沼,朽木上停留著一隻水鳥,我們之間相隔甚遠,都是形單影隻,都是物我兩忘,人鳥之間仿佛有了某種微妙的交接与相通。
同伴的說笑聲,從下面十米多深的河谷傳上來,打破清晨的寂靜,也驚飛了那隻水鳥,它張開翅膀優雅地起飛,雪白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密林深處。
自從今年初秋發現了這間古老的餐廳,已經第三次來了,在她別致的菜單上不僅可以找到美味佳肴,還能夠讀到關於當地歷史沿革的記載。酒吧牆上粗獷的野豬頭,書櫥上老式的打字機,柱腳下那隻沉重的鑄鐵熨斗,灰白色的格窗外面,有一道吊著花籃的長廊,紅磚煙囪冒出縷縷白煙,飄向路旁挺拔高大的檞樹,這些都使人想起《遠離塵囂》書中,哈代筆下似真似幻的英國鄉間的山山水水,虛構中不存在的「威塞克斯」,卻又實實在在的一塊實際可用之地,故事的背景和人物在現實生活中都可以找到對應物。人在紐西蘭似是英倫卻非英倫,讀哈代寫的這本書讓人領略到另一種很特別的味道。
《遠離塵囂》寫了英國鄉村一女三男的愛情故事。奧克愛上了女農場主芭絲謝芭,在一次災難後變得貧窮的情況下,他還做了芭絲謝芭農場的羊倌。另一個農場主伯德爾伍德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由一個玩笑引發,發狂地愛上芭絲謝芭,但心高氣傲獨立性強的芭絲謝芭不為兩人的愛情所動,反而將芳心獻与另一位風流浪漫的軍人特洛伊。特洛伊曾經引誘過一位姑娘,轉身卻薄情地拋棄了她。伯德爾伍德殺死了特洛伊,精神錯亂,被判終身監禁。最後芭絲謝芭與奧克有情人終成眷屬。
一個小小的邊遠鄉村里,一女三男之間很平凡的一段情事,穿插交識著人物的性格,情感的矛盾,內心的掙扎。即使遠離塵囂之地,一樣有世俗悲喜交加的演繹。悲觀主義者的哈代,一如徐志摩所言,他絕不是厭世的悲觀,而是在發出一個人生實在的探險者的天問,他是在發現了人生的不滿足之後,才不斷嘗試要猜透人生的謎底。所以他才要勘破虛榮,揭示靈魂隱秘的短處,剖開幻象,盡力描畫人類意志之脆薄與無形勢力之殘酷。
要讀懂哈代,必得要像徐志摩說的那樣,不要只關注小說的哲理,要重在領悟其創造的精神,領悟哈代擴張藝術境界与增富人類經驗的消息。
七十年人生如足下之河水汨汨流逝,歷盡九死一生之滄桑,人生甜酸苦辣之榮枯,無根浮萍終安居南陲一隅,生活豐足,順遂如意,似乎已至無欲無求。如果說我仍然有甚麼欠缺的話,那就是還未能確切地肯定,自己究竟是否已經真正遠離塵囂?
高高的河岸上我自安坐,秋天的和風帶來陣陣細雨,陰霾間偶然有陽光透射下來,撫照著寧謐的錦繡田園,百年前英國鄉間一段情事直教我柔腸寸斷,此刻我終於領悟到何為「塵囂」?
所謂「塵囂」,便是紅塵中人!
大自然諸多物種中,惟獨人在創造的同時也毀滅,在高尚的同時也下流,在正直的同時也無恥,在仁慈的同時也殘忍,在堅強的同時也軟弱,在相互友愛的同時也相殘殺戮。罪錯冤孽乃人犯下,世間烏煙瘴氣也都是人搞成這樣的。
如此「塵囂」,焉能教人不遠離?
不過,遠離塵囂之地本是沒有的,就像哈代筆下的「威塞卡斯」根本不存在一樣。
真正的遠離塵囂之地就在我們的心靈里,我們力所能及的只是在自己心中遠離邪念惡行,保持內心的純淨与寧靜,讓她充滿仁慈與愛,恪守理念與信仰,免受世俗功利的誘惑,在有形的軀體逐漸衰竭老去之時,堅持留下某些美好而珍貴的東西。一如書中的主人公奧克,尊重自己也尊重別人,耿直而忠實,愛得有始有終,有男兒傲氣自尊,不在權貴金錢面前卑躬屈膝,更有一股四海為家志在遠方的豪氣,他有一句話講得甚好:「其實在世界上我并不想佔據太多空間,只是想靜靜地走一走。」
人生倘能如此,便是遠離塵囂了。
河上的微風仍然吹拂著,那沒入林中的水鳥似乎無意復現,只留下岸上的我靜靜獨坐,在我心中,塵囂早已灰飛煙滅,又何須刻意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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