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正如詩人斯文本恩所說:「春光追躡殘冬」的日子,家附近的一樹山,雙橡大道的水仙開得很早,因為是每天都去,還記得它們開了足有月餘,水仙花初次綻開那幾天仍然極冷,路旁老橡樹的禿枝,在鉛灰色的天空交錯成細緻复雜的花紋圖案,堪與哥德式教堂華麗屋頂媲美。喜愛水仙花的莎士比亞曾為這些花時恰在冬春之交的花兒吟哦:「巢燕未敢來,水仙已先至」。路上的人不少,都是冒著寒氣來賞花的,行行止止,臉上挂著笑容,眼中溢出愉悅,跑步經過的也慢下來,低首去望那黃色的小花。
在花海中來回走了數日,踫到了一位穿黑皮衣的毛利漢子,當時彼此遠隔百步,他邊行邊俯視足下,口中唸唸有詞,似是與寵物交談,但遠望去又不見有犬在側。我心生疑慮,恐怕路遇神經漢,便繞到了路的另一側,多加幾分小心。待黑衣人行近,才發現他足下跟著一隻鸚鵡,搖搖擺擺隨行,那鳥極乖巧,不時昂首應答主人,聽得出它說的是鳥語挾雜著人話。
別人遛狗他遛鳥,就這樣人鳥同行,彼此交談,在水仙花盛開的大路上走來走去,蔚成一景。
在同一條路上与遛鳥的黑衣人相遇數次,有了友善的目光接觸,也彼此頜首致意,就有了想聽那鳥說人話的意思。那日午後的陽光極好,照得花海一片金黃耀目。遠遠望見黑衣人帶著他的鸚鵡迎面而來,正想趨前攀談,幾位好奇的游客卻圍了上來,鸚鵡被安放在一位姑娘的手臂上,按照主人的吩咐說「哈囉」問好,引起一片笑聲,眾人頻頻拍照。它被人弄來弄去,顯得有點不耐煩,開始嘰哩咕碌抱怨,終至飛回主人肩膀,停在那里不再任人把玩。
橡樹大道的這場會面散了之後,黑夜人和鳥又与我擦身而過,只聽見那繞舌的鳥,仍在主人肩頭喋喋不休,毛利漢煩不勝煩,喝令它「住嘴」,復以兩指捏緊彎彎鳥喙,但那鳥的脾氣居然不小,依然含糊不清地抗議,就這樣人鳥糾纏著鬥嘴發脾氣漸行漸遠了。
和風拂面,水仙搖曳,忽記起夏目漱石的《文鳥》,以自傳體的敘事寫養鳥:「文鳥的鳥喙顏色,看起來像是稍微混著紫色的紅色,紅色漸漸延伸到啄小米的鳥喙前端一帶變成白色,是象牙帶著半透明的那種白,鳥喙伸進去粟粒中的速度非常快,鳥喙左右搖晃而散落的粟粒也很輕的樣子,文鳥身體沒有倒立過來,把尖尖的嘴伸進黃色粟粒中,毫不吝惜地左右搖晃鼓起來的脖子。散落在籠底的粟粒究竟是多少,我也搞不清楚,即便這樣飼料盒還是安安靜靜、絲毫不動,飼料盒大概挺重的吧,我想深度有四點五公分左右。
我悄悄回到書房,孤寂地讓筆在紙上遊走,文鳥在簷廊吱吱叫,有時則是吱呦地叫,外面寒風瑟瑟。」
由這些淒絕的文字得悉,某些人的鳥是關在一個小小籠子里的,彼此極少互動交流,主人由籠子外面看關起來的鳥,餵它,逗它,縱然自以為主宰者,似是自由身,卻與籠中鳥沒有多大的區別,都是陷入一種深深的孤寂,受約束與跼蹐。
再看那足下的水仙,我喜歡它在麗日和風中縱情搖曳,在天光雲影下展露美色,盡管有的已開至荼蘼,花事已老,卻一一低俯貼近大地,不久之後它將回歸泥土之中,來春新的生命又破土而出,生生不息,循環有序。我愛此花,端視它的清逸麗致,笑看人間的煙火風塵。
反觀有些人偏偏把另一種水仙莖塊用刀劃開浸泡在水里,待它發芽張出莖葉再至開花,還要用紅布或紅紙把它綁起來以示吉祥,實在是太矯揉造作也太俗氣,這樣的水仙是畸形的花,并不可愛。
行走一樹山,看多了四時花事,草木榮枯,總有些胡思亂想,就近坐在春綠的草坪上把它們整理出來,那遛鳥的黑衣人又走過了,肩上的鸚鵡不再聒噪,春風在樹間吹著,捲起殘冬落葉,吹向水仙花海,難得那麼寂靜安寧,實不想任何人來注意我,理會我,一個樹影下朦朧望歸的男子而已,他早已風涼茶熱一身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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