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出地铁站一踏上地面，似乎到了北京的天桥。陈旧、狭窄的街道高低不平，青石板的路面早 已磨的幽幽发光，沿街的门面拥挤简陋且略带一些乡土气。推开吱呀的老门，里面倒是立刻辉 煌起来，炽热的灯光照得杯盘明晃晃的，高高的天花板和长长厅堂依然稀释不了满座的人声鼎 沸。厅堂尽头是一间用厚丝绒布遮挡入口的小剧场。进得去里面灯光幽暗，仅照亮小小的舞 台。摸黑选了最后一排的位子。靠墙，是吧台座，还有吧台式的圆桌。这很好，又高且拍照不 必担心遮挡别人。女儿要了些点心和饮料。刚刚摆停当，灯光熄灭。稍许，舞台泛起幽暗的红 光，隐约有人影移动。剧场静寂无声。忽而歌声扬起，舞台随即亮了起来。原来台前站立两位 胖大嫂，硕壮的身躯保障了嘹亮嗓音的底气，阿拉伯味拐弯抹角的旋律直击到后排我们的耳朵 里依然是震心。满堂的音量压迫着你，推搡着你，将你埋在跳跃、缠绕、略带悲伤的音符中 （可惜我们不懂唱词的内容）。场上第一波兴奋高峰骤起，尖叫声、掌声盖过了舞台幕边的吉 他、长笛和木鼓。 

      一曲歌毕，两位胖大嫂退后与伴奏为伍，与此同时一位身着淡橘红、裹披肩的妇人亮相上场 门。她昂头挺胸扬手，上身和长裙垂直而纹丝不动，脚下的踢踏舞步却快速随音乐“嗒嗒嗒”作 响，轻松平稳，快慢自如。妇人圆滚的身躯丝毫不影响舞姿的优美，高扬的双臂摇摆如行云流 水，婉转手指滑圆且具撩拨性。俄顷音乐节拍逐步加快，舞者的手臂也上下翻飞如电闪霹雳。 曲愈快，舞愈急，轰轰然然高潮迭起，待到舞曲推致极顶顿挫几回，突地声乐、舞者骤止，如 京剧亮相。场内一时坠入真空，懵然几秒，继而观众醒起，欢呼雷动，震耳欲聋。未几木鼓敲 响，舞者放下手臂移步圆场，舒缓情绪，显而易见那是在为后面的爆发积聚力量。弗拉明戈舞 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引导人们从一个兴奋点转到另一个兴奋点。舞台上一个高潮接着一个高潮直 至结束。 

      步出剧场游走在街上，夜幕已降，路灯下雨丝间断闪着光。长串的音符似乎仍在脑中缠绕，斜 影陪伴着我们默默无声。“弗拉明戈舞好像不算是高雅艺术？”女儿突然打破了沉默。我愣了一 下，好不容易看到了驰名世界的舞蹈，说她不高雅，别说我们无理呢。但我不得不承认，其实 我们内心里未尝没有这个感觉，只不过女儿年轻，并无顾忌，直说感觉罢了，虽然用词有些突 兀，但定位还恰当。“高雅”二字提醒了我，弗拉明戈舞很少出现在皇家筵席或隆重场合，她的 领地在市井，宠爱她的是广大民众，她自由奔放，富有浓厚的乡土气息，表达的内容也是平民 的喜怒哀乐。她不是芭蕾也不是咏叹。忽然我在中国的艺术形式中找到了对应的品种，那就是 曲艺。他们都来自民间，演唱简约，易于流动。但是，请不要以为简陋的舞台，即兴的表演就 是低俗，民间艺术有强大的生命力和雄厚的社会基础，那里有许多繁枝茂叶下隐藏着的旷世珍 菇，一旦被发现其光彩夺目之辉力压众高雅。小瞧了她，没准儿历史淘汰的不是她而是你。弗 拉明戈舞出身于乡间，却愈来愈得到各阶层人士的喜爱，时间大师将她雕琢成西班牙艺术的明 珠，又为世界民众所瞩目。我相信弗拉明戈舞不仅会“高雅”起来，而且会流芳百世。

                                                                               2017/9/8 于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