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三十一日,島國諾魯(Nauru)獨立五十周年,紐西蘭送一封二百萬「大利市」作賀禮,却未聞澳洲及其他國家有此一舉,實在難明總理出這筆錢究竟意欲何為?!
因為機緣巧合,我的人生軌跡一度在該國留踨,雖說是三十八年前的事,但這個小島在我生命中留下難忘的精彩一頁,至今歷歷在目。
諾魯是個赤道以南五十公里的橢圓形小島,只比摩納哥和梵蒂崗大一些,面積二十一平方公里,環島公路十九公里,駕車半小時可兜風一圈。島民多是矮胖的密克羅西亞土著,膚色黝黑,島上傳說諾魯人由两塊巨石所生,也就是廣東人常說的「從石頭爆出來的」,島上一切都與石頭有關,包括從石隙挖掘出來的鳥糞------磷酸鹽礦。礦產養活諾魯人一百多年,七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末,諾魯人曾是世界上惟一不必勞動又最富有的人,人均收入逾萬美元,住免費別墅,家家有游艇、汽車,因為全島土地都為人民所擁有,連國會大樓都要租用私人土地,政府磷礦公司每挖走一噸礦坭,都要分給地主一部份所得,老僑稱之為「泥口錢」。挖到誰家的泥口,結算後會在電臺廣播該户姓名,通知他去領「泥口錢」,拿到錢後便瘋狂購物,日夜狂飲,這往往是華人店鋪大發利市之時,有了錢的諾魯人買起東西來不是論件,而是一打或一箱,好心的華人店東結帳時有見是大宗生意,主動減去零頭,他還不悅,罵你瞧他不起,擲多幾張鈔票才揚長而去。
不幹活的諾魯人招聘海外勞工為他們工作,在香港成立辦事处雇用了大批廣東人,我的岳父在四十年代就「賣豬仔」到了島上,其時白人管工待華工甚為嚴苛,限制行動,動輒打罵,結果終於激起暴動,死了好幾個人。我一登島,便由僑胞領往山頂「主仙臺」,所謂「主仙臺」,乃華人墳場也。赤道驕陽下只見座座斷碑殘碣,無一不是面北而立,先僑至死仍盼着返鄉回家的歸心,深深感動了我。
華工中不少台山人,所以把諾魯叫成「那魯」,中國大陸稱「瑙魯」,邦交國臺灣則稱「諾魯」。
招來的華工只可以在磷酸鹽公司上班,而不准經商,善於鑽空子的華工利誘本地土著出面領牌開店,再由自己家屬看守,生意做大了人手不足,就申領「渡假紙」(旅游簽証)辦親友來幫忙。
我岳父當年是發家最早的華人之一,我到島上時是家族第二代在經營,如今第三代甚至第四代還在那里經營。
華工集中居住在「唐人場」(宿舍區),水坭磚砌的二層樓,室內沒有任何裝修,但享受堪稱「準共產主義」的供給制,房租水電全免,隔三差五還由公司提供伙食,包括油、米、糖、罐頭、冬菇以及洗衣粉和廁紙等生活用品。
我在島上時諾魯還十分富有,有一艘萬噸巨輪,政府嫌它老舊贈与斐濟。「諾魯航空」擁有两架波音飛機,總統常坐飛機外游,一次諾魯航空班機從台北起飛,快到馬尼拉却折返臺北,原因是去取總統忘了帶的高爾夫球袋。
諾魯只有近萬人口,由於賣礦,經濟很好,用的是澳元,全不徵稅,個個家肥屋潤,人一有了錢就輕狂驕妄,走在馬路上惡形惡相,鼻孔朝天,對華人很是輕蔑,一不高興就辱罵,還搧耳光。華人為了賺幾個錢,只好忍聲吞氣,任他魚肉。因為一旦反抗,就會被公司開除,遣送出境,生意也完蛋了。
在島上我一家三口睡在親戚的「士多」,妻子看店,我四出打散工,备嚐艱辛,飽受冷眼,仍自翎是「馬背上的水手」-------傑克‧倫敦,底層打滾,積聚人生經驗,洞觀社會真相。打雜、洗車、捕魚、畫廣告之餘仍呼朋引類游山玩水,寫生、讀書、唱歌,漸得一班朋友照顧,後又開畫廊賣畫,代客沖印。
全島身高最高的我,還被諾魯人相邀加盟當地一支籃球隊,助他們躍居全島冠軍,領隊的是一位不良於行的政府官員,聽說後來當上體育部長,每次球賽完畢他都過來同我握手,手心里藏着二十元澳幣給我作為報酬,他提起日後會設法讓我加入國家隊參加英聯邦運動會。和土著一起賽球競技,令我漸得他們尊重,大家也成了朋友,取代惡形惡相的是友好的笑容。如今回想那段日子,也算是苦中取樂,多姿多彩。如果不是一九八一年「獨立日」後驅趕渡假人士的「大搜捕」,促使我輾轉去了另一島國,可能我還會在諾魯多耽幾年。
諾魯人揮霍無度,金山也食崩,九十年代磷礦越來越少甚至停產,諾魯航空連機場費都付不起,飛機被澳洲扣下而停航,後來還是台灣幫忙解困才得以復航。為了錢開始賣護照,洗黑錢,任何人以幾萬元便可開銀行。還為了賺幾個錢補貼,居然同意澳洲在島上關押難民。
幾年前恢复採礦,但政府學乖了,財政部長用了澳洲人,請斐濟協助建立稅務系统,把錢管了起來,可惜已經沒幾個錢可管了。
諾魯的外交政策飄忽,只講一個「錢」字。一九八零年与臺灣建交,二零零二年突然与中國建交,概因拿了一點三億,其後又与臺灣复交,或者也是拿到更多好處吧。
諾魯可能是世界上惟一禁止許多中國包括香港產品進口的國家,目前還有數千華人在島上打工或做生意,這一切都因為磷礦雖少但仍然有得挖,有礦就有財源,有財源的地方就有華人,艱難險阻擋不住也嚇不跑他們。
最近我還收到消息,幾十年前在島上帮過我的一對老僑夫婦,從定居的澳洲塔斯曼尼亞重返諾魯做生意,他們年長,已近八十歲了,早就賺夠了錢,回去不一定是求財,恐怕還是在島上住了幾十年對諾魯有所依戀,直把他鄉當故鄉了。
到過諾魯做苦工的華人很多,与朋友談天,講起來彼此祖上都曾同撈同煲,文友永傑兄的太太便生於諾魯,她的父親就與蛙妻的父親相識。前幾天在教會踫到一位台山口音的女士,她是「新永泰」譚老板的姐姐,再聊下去,又扯出諾魯往事,原來譚女士的父親也去過那里謀生。
諾魯這個中太平洋小島上,流下過無數華工的血汗,很多人僅憑着衣錦還鄉的夢想,懷著對妻兒的思念,頑強地在島上幾十年如一日,勞作與生存,積聚財富,以求落葉歸根。老一輩華工均已作古,第二代的亦已逾古稀,先僑在諾魯留下的故事,少見文字記載,更鮮有人提及。過去寫過幾篇相關的短文,其實也有莫使青史化灰之意。
廣東華僑遍佈五大洲,但唯有諾魯華人很早就在廣州西湖路設置「那魯華僑會所」,七十年代末我與蛙妻還去過,見到幾位從諾魯回國的老僑,因為種種原因,賺不到錢,暫借會所一個床位棲身,幾十年苦工生涯的艱難辛酸,全都鐫刻在那一道道深如溝塹的皺紋里。而當時的我對此视若不見,充滿幻想,諾魯還是心目中的絕妙天堂。後來親身到了島上,開始天涯漂泊之旅,方知人生傳奇的寫成,端賴個人信念堅定,随遇而安,天風海雨一路走來,當銘記前人開路,感恩上蒼賜福,則此生無憾矣。
令人慨嘆的是,諾魯經百年開採,全島地貌与生態已嚴重損毀破壞,缺水少地,不宜農耕,賴以生存的磷酸鹽一旦採掘罄盡,島上華人必定四散,留下土著萬餘如何生存,國家是否得以保留,有無可能變為鬼域,還是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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