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双(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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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18/5/27
拜访
夏季的一天,天气热得毫无良心。我走进一个深深的小院,拜访老友高华林。
高华林家有五个人,却只有两间房。门坦然地敞开着,我走了进去,看见外间有一架双层床,下面,横着他的胖老婆,上面,顺着他的胖女儿。我看了看里面那间房,感觉到有人,便往里走。只见一张大床上,熟睡着高华林的老父老母,两个肥胖松软的人,摊得平平的,铺了满满一床,像是被人从天上扔成这样的。他们呼噜呼噜地扯出的鼾声,此起彼伏,错落有致,相得益彰。床边的一张长沙发上,小山一般地堆着一个更大的胖子,每呼吸一次,肉浪便汹涌一次;结满黄豆汗的红脸歪在—边,皮垫子上亮着蜿蜒曲折的一条涎水。这个最出色的家伙,就是我的朋友——下岗工人高华林。
我在角落里的一张小凳上坐下,耐心地等待着。时间如贼,半个小时很快逃去。其间,高华林翻了个身,是闭着眼睛,先把大肚子抬起来,移动到合适的位置,摆舒服,才翻的。翻得我的心—阵喜悦,以为他要醒了。但他只变成个人字,又变成个一字,继而喷出一团宏亮而畅快的鼾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梦话,“饭在锅里,我在床上”,并没有醒来;而且,别的人也都没有醒来。
我是来串门的,不是来办事的,并不着急。不过,我心里一阵阵地开始发热。如今这个时代,治安恶化,人人浮躁,个个性急,而这一家人,嘿,虽然睡得不成人样,但能够这样大胆而投入地睡大觉,实在是太幸福了。说心里话,我真羡慕他们。我向熟睡着的每一位幸福的人行罢注目礼,然后寂寞地离去了。
两三天后,在大街上,我竟然与高华林相遇了。他对着我的肩膀沉重地一拍,热情地说:“你很久没有来我家玩了,有空来嘛!”
我想到那天的奇景,笑了笑说:“行!”
驱逐
我刚住进医院,朋友高华林就满头热气走进来,手里捏张分不清本色的餐巾纸,一边揩汗,一边主动请缨,承担了照顾我的重担。
当晚,病友们还在闲聊,胖胖的高华林,一有机会就争分夺秒地睡,已经歪倒在椅子上,进入黑甜乡,喘起了呼噜。那呼噜断断续续的,有时低缓沉闷,声势浩大,像夏季的电雷;有时如丝如缕,声嘶力竭,像走了调的琴声。我坚信,这种呼噜只有襟怀坦白的男子汉才打得出来。不过打得不是地方。我数次使用搧耳光的野蛮方式才拍醒他,没用,倒是打搅病友的效果十分显著。
最后一次,高华林也不好意思了,遵嘱换了位置,大度地挺着大肚,坐在病房正中的一根小方凳上,背无所靠,手无所依,然后发疯般的发誓:“你们睡吧,我不睡了!”说完,他低下头,全身软瘫,往下一垮,就那么瘫着垮着,睡着了,还再次打起了呼噜,好像它的肚子里,安装了一台打呼噜的机器,找不到那机器的按钮,呼噜就将永远打下去。
我只好召开了临时听证会。由一位资深病友提议,大伙嘻嘻哈哈地一致通过,并行成决议:一,把这个屡教不改的捣乱分子驱逐出去!二,推举“三床”(就是我)带众立即执行!
就这样,我的热情万丈的朋友高华林,终于被集体的力量从小板凳上猛地提起来,几脚踹了出去。一个大嗓门的病友还警告他:“胆敢再进来,我们就把你的脸蛋打成彩屏的,脑袋打成震动的,耳朵打成和弦的,鼻子打成直板的,门牙打成翻盖的。总之把你迫害成二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