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出生在中國的我剛滿两歲,遙遠的歐洲有一個叫奧威爾的人寫了一本名為《一九八四》的書,非常湊巧,我第一次讀到這本書的那年,恰好是一九八四年。其時我年届四十,剛離開中國大陸數年,這本反烏托邦小說里描述的大洋國,早已在現實生活中存在,并在人們的生命中留下過非常殘酷的陰影,我當時感到十分震驚,為甚麼奧威爾在幾十年前作出的預言會如此精準?!
不同文化背景与生活經歷甚至是不同時代的人,都對奥威爾的書感興趣,幾十年來《一九八四》均在世界暢銷書排行榜的前列。奧威爾透露過自己寫這本書的初衷,盡管他不相信極權主義達到頂峰的可怕社會必定降臨,但是他相信某些与其相似的事情可能會發生,而且極權主義思想已經在許多地方的人們心中扎下了根。奥威爾試圖從這些極權主義思想出發,通過邏輯推理,引伸出其發展下去的必然結果。人類現代歷史證明,一切都為奥威爾不幸而言中,所以他筆下的「老大哥」,現實中的極權主義者,一直在禁止治下的子民接觸這本書,原因是作者很清楚地告訴每一個世人,若果失去個人自主,思想不自由,就會生不如死。即使有物質與感官的所謂滿足,若果精神缺乏獨立,失去自由,這樣的人生也是殘缺不全以及不幸福美滿的。
身為一個作家,奥威爾并不諱言他寫作的真正動機,除了純粹的個人主義、美學熱忱与歷史責任感,還有政治目的。他所指的是「最廣義的政治,期望推動世界向某個確定的方向發展,期望轉變他人的觀念,讓他們認識到應該為何種社會奮鬥」。奥威爾說,「有人認為藝術不應為政治服務,這種觀點本身就代表一種政治立場」。
由此我聯想起這些年常常有人標榜「不談政治,只談藝術」,主張搞「純藝術」。其實這也不是甚麼新主張,許多年前就有「象牙之塔」,里面躲着一班「為藝術而藝術」之人,其時曾被斥責為脫離社會現實与勞苦大眾。而當年民間也流行「莫談國事」,平民百姓為免言論觸犯統治者忌諱,禍從口出,即使是去茶館品茗,也只談風月,不講政治。
以前的「為藝術而藝術」或許是有閑階級的玩物喪志,但在二十一世紀今天的「不談政治,只談藝術」,試圖籍以安身立命的就不是甚麼「象牙之塔」,而是蛆蟲滋生的醬缸了。
現代化社會人人平等,人權高於一切,言論与思想自由至上,個人價值及權利与統治者等同,公民理念早已取代蟻民奴才心態,對社會的不公不義,為政者的無能或是過失,人人均可出言抗爭,一些不同甚至對立的觀點均可存在与發表。在今天這個世界,如果還有人主張平民百姓「莫談國事」,只談風月,不講政治,就形同一種對個人權利的自動放棄,懦怯的逃避,對不公不義的视若無睹,對罪錯邪惡的降服与容忍。這正是極權主義者想要的結果,當人受到高壓的控制而產生恐懼,就會自我約束限縮個人思想言論和行為,甚至人性扭曲,不承認也不維護自己與生俱來的權利,反過來追隨與贊颂那些剝奪了這些基本人權的人,指責維護自己權利的人。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身在民主社會的人,也有拒絕言論自由甚至試圖影響他人也「莫談國事」的。在華人圈子里,不僅是華文電視臺電臺和報紙有此迹像,社團活動甚至教會莫不如是,有時外出用餐,食肆墙壁上廚師推介的今日菜單,軟殼蟹同南島小龍蝦的旁邊,彷彿也貼着一張「莫談國事」的告示。
有些「不講政治」和「莫談國事」論者,倒不一定個個居心叵測,反而大多出自善意,他們「不講」和「莫談」的理由是擔心惹上麻煩,招致禍害,至於在紐西蘭究竟會有什麼麻煩或禍害,誰也沒說清楚,很可能內心所顧慮害怕的大多是來自地球的另一端。
你可以說這是無形之手的延伸,但我始終認為奥威尓說得對,這就是極權主義思想在某些人心中扎下了根。
深深的恐懼,導致我們失卻了愛憎分明,辨別是非,抹掉了人性中最偉大也是最寶貴的愛,失去了對弱勢与他人蒙難受苦的同情,不再對正義與真理的追求。我們變得自私了,冷漠了,膽怯了,麻木了,盲目了……沒有人意識到這可能變成一種從高貴到低賤的精神墮落。
我喜歡藝術和文學,一生不熱衷也遠離政治,更不愛談國事,不過生活在一個有問題的大時代,有時候總會接觸一些問題,社會的、國際的、娛樂的甚至科學的等等,不管面對甚麼問題,我的態度是對政治保持遙遠的關注,既不「莫談國事」,也不「只談國事」。
自己感到有話要說就說,但必須是真話,是心之所想,有感而發﹔無話可說就收聲,決不沒話找話,口不對心說假話,或者說那些「奥威爾式的胡言亂語」。
奥威爾的書總是在提醒人們,每一個人都活在政治里,無人可置身其外,之所以講政治,不是為了尋釁滋事,挖歷史創疤,破壞和諧,而是為了捍衛我們与生俱來的權利不受侵犯与剝奪,當這種神聖的權利一點一點受到侵蝕,我們就無法真正享有平靜安定而幸福的生活。即使在紐西蘭亦然,盡管沒有「老大哥」盯著我們,但我們必須盯着那些掌權的政客,不僅聽他們說甚麼,還要看他們做了些甚麼。
這個「國事」還是要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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