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西蘭的年味可以說不濃也不淡,例牌的花市,例牌的總理亮相,例牌的舞獅舞龍,例牌的唱歌跳舞,例牌的大小酒樓團年飯。比較有新意的是本地英文媒體找來一位地方戲劇茂腔的研究學者李永傑拍財神照,向紐西蘭華人拜年。我見了甚喜歡,便向李先生借此照制作私家賀年咭。
網上的「鼠年談鼠」文章比比皆是,竭盡能事將這小動物包裝吉祥化。我只想講講舌尖上的老鼠,絕非本人鼓吹与貓爭食,而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從來無一物如老鼠這樣人憎人愛,又厭惡又喜歡的。
在南粵長大的我從長輩口中聽過「鼠咬天開」的傳說,據說連谷種都是它偷給人類種植養活天下萬民的,如今這小獸只是從人的糧獲之中竊取少許果腹罷了。不過我自幼就對老鼠沒有好感,迪士尼的米老鼠只是唯一例外。
粵人喜歡在舊曆年的年廿八這一天「洗邋遢」,家中翻箱倒櫃大掃除。往往在大床底下,衣柜後面發現「老鼠竇」。大鼠四處亂竄,甚至逃出街外,引來眾街坊人人喊打。遺下幾隻初生的粉紅色老鼠仔「吱吱」蠕動,好不可憐。家里的保姆急急捧來米酒瓶,一隻隻往瓶里塞,一邊歡喜地嘮叨﹕「好嘢嚟架,未開眼的」。這種老鼠仔浸泡出來的藥酒,一定要用剛出生還未睜開眼晴的老鼠仔,否則藥力不足,療效亦差。「老鼠仔藥酒」用於跌打正骨和風濕骨痛,兒時「拗柴」(扭了脚),母親必用此酒搽搓之。另外每逢我因頑劣闖禍,就要領罰「家法」-----「籐條炆豬肉」,刑畢之後,母親放下藤條,立刻從暴怒的猙獰面目回復愛母慈容,親手倒出「老鼠仔藥酒」替仍在抽泣的我療傷,那些小屁股上鼓起的道道鞭痕也果真在次日消失,令我對瓶底從未睜開過眼晴的老鼠仔心生敬意,感謝它們救了我,同時也在童真矇矓之中初識一個人居然可以有两個完全不同的面目。
粵人平日講究「補身」,所以常常有人拎着老鼠仔的尾巴放進嘴巴一口吞下的,據說這能補男人元神精氣。不過「補身」還有第二重意思,就是「以形補形」,譬如燉豬腦補人腦,豬肚補人的胃。至於小老鼠究竟補人體上哪一個部位,我從七歲苦思到十七歲,迄今仍然沒有想出個答案來。
製臘味是粵人專長,除了臘肉、臘腸和臘鴨,還臘老鼠。老鼠好食到被贊為「一鼠頂三雞」,可能這就是「手撕鼠」這道菜比「手撕雞」受歡迎的原因。
五十年前我在廣東增城打比賽不慎扭了腰,縣武裝部部長是個大球迷,聞訊親自在晚餐時送來一碟蒸臘老鼠,揚言「吃完此鼠,明晚包你可以上場打中鋒」。一隻大老鼠剖開兩邊,頭尾齊全,僅加姜葱米酒隔水蒸熟。我在一班女籃隊員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中吃完整隻臘老鼠,味道果然略勝走地雞一籌,的確甘美鮮甜。
次日起床腰已不疼,當晚我一上場就龍精虎猛,毫不知倦,獨得二十一分。那場比賽增城隊大敗,場邊的武裝部長搥胸頓足,悔不該送臘鼠為我療傷。
廣州當年的「野味香」賣蛇、穿山甲、果子狸,唯獨老鼠欠奉,令人遺憾,因為老鼠的確好吃。據說廣州番禺是食鼠者必往之地,可以食到吊燒、燜焗、煲湯和火鍋老鼠和全鼠宴。
偌大中國,大江南北食鼠者此比皆是,絕非粵人專利。大陸近年進食竹鼠成為時尚,養殖鼠業興旺,一隻竹鼠可賣百元,烹鼠網紅很多。只是鼠年前夕武漢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爆發,衛健委高級專家鍾南山指稱病毒源頭很可能來自竹鼠,又一次證明「病從口入」此言非虛。
既無好感,偏偏食之,還念念在玆,也算是人類心理的矛盾和虛偽吧。
英國的BBC曾作過一篇「菜譜里的老鼠」報導,披露印度人也吃老鼠。印度東北部的亞迪(Adi)村,每年三月七日都慶祝亞蘭節(Unying-Aran festival),最受歡迎的節日主菜是燉老鼠。用老鼠的胃、腸子、肝臟、睪丸、尾巴和腿同煮,另添加鹽、姜和辣椒,香飄四野,聞者食指大動。。
亞迪人表示﹕「沒有老鼠就沒有派對,也沒有幸福。要慶祝一個特殊的日子,以及對重要的賓客或親人表示尊重,唯有老鼠在我們的菜單上」。
村民們一致認為燉老鼠最好吃的部位是尾巴和腿。
看了這則報導,我很後悔五十年前初嘗臘老鼠,當時為何沒有啃光那條長長的尾巴,而是把老鼠尾巴扔到臉色慘白的女籃隊員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亞迪人的孩子們在亞蘭節(Unying-Aran festival)時會興高彩烈地收到節日禮物﹕两隻死老鼠,就象世界上其他地方孩子收到聖誕禮物一樣。
食老鼠的并非只有華人,越南、寮國、柬埔寨還有非洲和美洲甚至美國都有人喜歡吃老鼠。
而在紐西蘭毛利文化中,老鼠也有着相當高的地位。
考古學家發現一種叫基奥尔(Kiore)的老鼠,隨著波利尼西亞人的獨木舟來到紐西蘭。根據用老鼠骨殖的碳14測試,計算出毛利祖先的抵達時間是十三世紀。
難以置信的是基奥尔(Kiore)在毛利人的傳說竟然与紅薯(Kumara)的家譜有關聯。
一個叫Rongo-māui的年輕人從哥哥那里偷了天上的紅薯,因而令妻子帕尼(Pani)受孕,生下了塵世的紅薯Kumara。帕尼煮熟kumara和大家一齊分享,毛伊神見狀告訴人們正在吃帕妮產下之物。帕妮羞愧地帶着小女兒希內瑪塔蒂(Hinemataiti)逃走。這個小女兒就被視為基奥爾(Kiore)的祖先。
有些毛利部落認為另一種老鼠Hinamoki是基奥爾的父親。既然基奥爾有一位老鼠為父,那麼帕妮的小女兒希內瑪塔蒂(Hinemataiti)是否是它的母親呢?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基奥爾就是人鼠雜交的後代呢?希望精通毛利文化的方家不吝指教。
對這個神話中人和老鼠還有紅薯之間復雜無比的關係,我實在無能為力解讀。
可以肯定的是毛利人很喜歡吃這種叫基奥爾的老鼠,它們成為蛋白質的來源。毛利人的部落甚至設立老鼠保護區,只在特定的時間才進入獵鼠。毛利人也用獵得的基奥爾作為宴客的上等佳肴。
在一些毛利會堂和雕刻上,仍可見到基奥爾(Kiore)的圖案和故事。基奥爾(Kiore)還被用作人名或房屋、風景、植物和動物的名字。有一些毛利人將自己的女兒取名Hine-kiore(毛利語意為「老鼠女孩」)紐西蘭如今還有一個叫Motukiore的小島,毛利語意為「鼠島」。而對於象奧克蘭這種人口集中的地方,毛利人會將擁擠的市民形容為「一群老鼠」。
基奥爾(Kiore)常見於毛利人的諺語、歌舞,跟強壯的人被比作鯨魚一樣,軟弱的人被比作基奥爾(Kiore),這跟中文里「膽小如鼠」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紐西蘭除了基奥爾(Kiore),還有艙鼠和挪威鼠。均被列為有害動物捕殺之。
很多人以為在所有脊椎類哺乳動物中,靈長目的猩猩与人最接近也最相似。有位真薩博士却指出老鼠才是跟人數最相似的動物。老鼠跟人一樣,甚麽都吃,葷素皆宜,而其它動物均有草食同肉食之分﹔老鼠對環境的適應能力之強也跟我們不遑相讓﹔一般動物每年只發情一至两次,老鼠却跟人一樣,每個月都發情,都可以受孕。
「老鼠跟人最相似」這個顛覆傳統的新觀點,令我們這些自以為比老鼠高貴多少倍的人感到有點難以接受。
鼠年前夕,与友人在她開滿玫瑰的庭院里喝下午茶,席間一位好友談起家中鼠患猖獗,討論起滅鼠神器,又講到紐西蘭的老鼠體型碩大又無毒。我忽發奇想要就地取材做一道「手撕鼠」,正同蛙妻耳語此好主意,豈料她杏眼圓睜,怒不可遏,訓斥我「想吃基奥爾(Kiore),找毛利婆去!」一語驚醒夢中人,想吃正宗毛利老鼠料理當然應該找毛利婆。想入非非如何与她掘地挖石以Hangi泡製老鼠還不知足,居然奢想最好能來一段哈卡戰舞為我們的百鼠宴助興……
蛙妻淡淡一句話把我拉回現實之中﹕「你想好了沒有,團年飯是不是蒸一條筍売魚?」
「對,吃鱼,不吃老鼠」我急忙回答。
我倆之間鼠年吃鼠的討論也就到此為止了。
祝各位鼠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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