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之間，各有各的心頭好，喜歡的東西，都會自己留存着不時把玩欣賞。雖說君子不奪人所好，但有時也可以回歸古時「以物易物」相互交換。數年前曾以我的水彩塗鴉換回蛋雕和書法作品，想不到最近又完成一宗「交易」。

  你可以隨自己的心意佈置家居，奇怪的是，一座房子里只要有了英國瓷器便是另一番情調。有位喜歡英國骨瓷的友人，室中擺着許多英國茶具，她從我處相借一本英國瓷器的書，細讀之餘還作筆記，依圖索驥四出搜羅，藏品倍增，很快就從廳堂擺到寢室而至車房。

  見她家四壁無畫，便畫了一張她家附近的豪域歷史村風景相贈。夕陽斜照村道農舍，一對義工穿著維多利亞裙衫扮作村姑在路邊喁喁私語……這一場景可算作在地之南陲再現英國鄉村的迷人景色，以此畫相襯英國瓷器可謂相得益彰。

  這位友人遂以在豪域小鎮古玩店淘得的一對英瓷Paragon茶杯碟回贈。

  「Paragon」又譯作「百利宮」，一八九七年，公司前身在英國瓷都斯托克的朗頓小鎮成立。跟那些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出產瓷器的同行相比，「百利宮」算是比較年輕的瓷器公司，早期的產品多銷往澳紐与南非這些海外殖民地，不少紐西蘭早期移民家庭都擁有「百利宮」茶具，這也可能是我這位朋友能在豪域淘得此杯的原因之一。

  因為這對茶杯聯帶着英國和紐西蘭之間一段歷史，一邊把玩欣賞它的瓷貭色澤与圖案、造型，一邊仿佛見到舊明信片「朗頓破曉」中「百利宮」瓶狀窯爐的身影。在英瓷鼎盛時期當地有超過四千座這樣的窯爐，可以想象天際線上有這多巨大的瓶爐吐出縷縷濃煙是一番什麼景象！

  毋怪有人稱此為人間煉焰。事實上當年陶工勞作極之艱辛，鎮民更是賭博酗酒，傷風敗俗，宛似現世地獄。約翰·衛斯理（John Wesley）在一七三八年就至此佈道，牧養沒有牧羊人的羊群。鎮上的「天鵝銀行衛理公會教堂」可以說是世界上最早的衛理公會。

  由此可見，英國瓷器出塵脫俗的優雅，除卻飽受皇室貴冑品味濡染，与業者秉承宗教仁慈博愛情懷也不無關係。箇中既有經營者与設計師出神入化的構思，也端賴每件瓷器經滿懷虔誠的陶工之手一絲不苟製作描繪。據說迄今為止，英國許多陶藝師還是一邊聽古典音樂一邊工作，務求每一細節臻於完美。

  「百利宮」在一九二六年首次接受約翰公爵夫人委托，為現在的伊麗莎白女王洗禮製作茶具，杯子上繪有两隻喜鵲，喻指皇室有喜。七年後「百利宮」獲瑪麗皇后正式授與「皇家令」，其後一直到五十年代還獲伊麗莎白女王授令為皇室製作茶具。

  可惜在市場的變化与競争之中，「百利宮」幾經易手，上世紀六十年代為皇家道爾頓併購。所以友人相贈這對杯碟已是絕版，我特別喜歡杯底一行金色小字「優雅」，用以形容這對茶杯最恰如其份不過。

  与蛙妻到一樹山那片松林里用這两隻杯子喝茶，佐以自家院子採擷的無花菓。是日雲淡風輕，俯瞰山下房舍萬千，間有叢綠翠坪，公路蜿延，車流貫行，遠處的曼努考港波光粼粼，却少見舟楫往返。我的心帆却為靈魂的風所鼓動，急不可待在思想的汪洋馳航。一張英國鄉村風景水彩，一對英國茶杯，對於身陷當代繁復緊張生活的我們，能給予的乃是內心的精神和諧，而這種內心的和諧又可轉化為外在的和諧。收集之癖、藝文嗜好，并非為了金錢的收益、贊賞的虛榮，而是為了美的追求。

  記起十年前就有過的一個念想﹕相約三五知己好友，自携家藏英瓷茶杯，烘焙少許手製西餅，到一樹山共飲下午茶。有位精通絲竹的好友已允諾操琴，能唱者亦榜上有名，或可帶上我的畫具寫張水彩。談話無預設禁區，可古今可中外，可國情可家事…….趁一點生活餘暇，朋輩交往，得些藝文享受，莫辜負了人間生命的喜樂。

  走筆至此，我已聞到了「百利宮」杯中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