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露西亚(Lucia)选择的工作区域是帕内尔(Parnell),据业务主任介绍,这里是奥克兰相对比较高端的社区,工作绩效应当会不错。Parnell靠近市区,从她租住的地方来到这里,只需要步行半个来小时。
露西亚是新西兰一家慈善机构-心脏病基金会(Heart Foundation)的推介员,她的工作是挨家挨户敲门征求人们成为心脏病基金会的捐助人(Sponsor),资助金额每月从25元到100元不等。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从上午九点到现在,她已经工作了六个多小时,走访了60多户人家,今天成绩不错,有三个家庭签署了资助协议。
露西亚来自德国,她持有的是工作假期签证(Working Holiday Visa)。
在新西兰,像露西亚这样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人有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欧洲,以英国、德国、法国居多。
并不是每一个西方国家都开设或开放这个类别的签证,新西兰是少数几个提供这一类签证的国家之一。
每天露西亚给自己订的走访定额是80户。今天的工作目标,还剩下差不多二十来户。稍微歇息了一下,她站起身,准备走访下一户人家。
天边传来一阵轰鸣,她不禁抬头往天上看去。是一架飞机从头顶的天空掠过,这是飞往欧洲的航班,那里是家的方向。她心里不由得有点恍惚:离开家,离开慕尼黑,离开德国,已经一个月了。突然觉得有点想家了。
就这一走神,她的脚步一下踩空,摔倒在石阶上,文件夹从她的手里飞出去,文件散了一地。她想站起身来,左脚刚一着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坏了,脚崴了!
她知道,今天的定额算是泡汤了!不仅如此,这脚看样子一时半会好不了,以后的一段日子也没法干活儿了。
她无助地瘫坐在石阶上,心情突然感觉有几分沮丧。
其实,下决心从德国、从慕尼黑来到新西兰、来到奥克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首先,新西兰对德国开放的工作假期签证数量并不多,几乎要靠“抢”才能拿得到;第一年,她没抢到;第二年,从朋友那里学到了经验,总算是到“抢”到了一个名额;
其次,毕竟是第一次长时间离开故乡离开亲人,心里是万般的不舍,”抢到签证名额的高兴劲儿没几天就消散了;出发前几天,心里的犹豫和畏难情绪像清晨的迷雾扩散开来,弥漫了整个心房,想到去到新西兰以后那些想象得到或者想象不到的各种各样的困难,她开始打退堂鼓了。如果不是哥哥一直鼓励,她可能就放弃了。
她在慕尼黑完成了大学学业,虽然从小学开始,她就一直选修英文,应该说英文程度算是不错的。可是,在学校里与来自英语国家的留学生同学交谈,都说她的德国口音有点重,她萌生了想到英语国家学习、生活或者工作一段时间,把英文练好的想法。
世界上英语国家有许多,最近的是英国,最大的是美国,还有加拿大、澳大利亚也不错。机缘巧合,新西兰发放工作度假签证,是个机会。她了解了一下,这个国家离欧洲很远,但是那里的居民却绝大多数是英国人的后裔,英语当然是那里的第一法定语言;前面提到的几个英语国家她都基本游历过,就是新西兰从未涉足,世界最致命的旅游杂志《孤独星球》声称那里有上帝的后花园的美誉,传说那个国家就是上帝按照自己退休后想要的花园格局打造的,而且于是就递交了工作度假签证申请,而且竟然成功了!持有工作度假签证,不仅可以旅游,还可以打工,在工作的过程中可以练习自己的英文!哈哈,学英文不仅不花钱,还能挣钱,天下这么好的事情可真的不多!
就这样,慕尼黑姑娘露西亚来到了新西兰。
出发前,露西亚对新西兰做了功课,最终决定选择居住在新西兰的最大城市奥克兰。那里的人口多,工作机会应当会比别的地方多一些。
在奥克兰刚一安顿下来,她就开始投放个人简历寻找工作。她住的公寓酒店有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简直就像个联合国。这些人中的相当一部分跟她一样,都是持有工作度假签证来到这里的。不过,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在餐厅、酒吧、饭店上班。而露西亚来新西兰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一份工作,她需要找一份能频繁跟人接触、说话的岗位。
有几家公司给她email发来了面试通知,可是,几次面试都没有结果。不是认为她欠缺工作经验,就是嫌她语言能力不足。
两个礼拜过去了,工作还没有着落,她有些着急了。
就在这时候,她接到了心脏基金会的面试通知。其实,当时她给这个机构投放简历的时候,心里曾经嘀咕,这不是慈善机构么?在一般人心里,慈善机构的人们不都是做公益的吗?莫非做慈善还会有报酬?当时她是抱着“不投白不投”的心理把简历发出去的。
她按照面试通知告知的地址,搭乘公共汽车找到了位于奥克兰东区的心脏基金会办公室:一座银灰色的三层小楼。这里是这个机构的全国运营中心。面试她的,是基金会的人事经理。
心脏基金会招收的是推介员。这里的面试方式跟前几次的不一样。首先,面试官带着几位应试者参观了展览室。她介绍说,每年筹集到的巨额资金,相当一部分都是推介员挨家挨户找来的。有许多心脏患者,不仅仅是新西兰,南太平洋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心脏病患者,都得到这家机构的资助,换句话说,心脏基金会挽救了无数心脏病患者的生命!
看到这一切,面试还没有开始,露西亚就决定要争取到这份工作!一来,这份工作有意义,能帮助到那些心脏病患者;二来,这份工作需要跟很多人说话,正是练习英语的绝佳机会!再有,这份工作非常具有挑战性,让她感觉到兴奋。她的血管里流淌着日耳曼人的血液,这个民族天生对挑战情有独钟。
参观后,开始面试。露西亚表达了自己强烈的意愿。面试官对她很满意,当即通知露西亚参加为期一周的入职培训。
经过一周的话术和工作技巧培训,露西亚上岗了。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穿着红色外套,在胸前别上工作牌,挨家挨户敲门推介,征寻捐助人。
这是一份没有底薪的推销工作,工作时间有推介员自己决定。基金会根据推介员捐助人的签约数和捐助的金额向推介员发放薪酬。
经过几天的试工,露西亚总结出了自己的工作模式。她给自己的定额是每天走访80-90户家庭,每周工作5天。工作成绩还行,每天能成功签约1到2个捐助人。
露西亚喜欢上了这份工作。在工作中接触到的客户,无论是否签约成为捐助人,都非常温和、热情。她很少遇到直接拒绝她的人。有些人,虽然没有签约,但却表达了对她和她这份工作的尊敬;许多没有签约的人,反而向她表达了深深的歉意;还有些人,还送给她饮料和水果;甚至请她进门坐一坐,歇一歇。
人们都说新西兰美,露西亚觉得,美的不仅仅是风景,比风光更美的,是这个国家自称为“KIWI”的善良的人们。她觉得,在她的故乡,这一切是不可能出现的。
所以,即使绝大多数她走访的家庭并没有跟她签约,但她却没有什么挫败感。
可是,就在这当口,脚给崴了!她才工作不到一个月呀。看这脚伤的程度,肯定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工作了,不工作就没有收入,而上医院看医生也要花钱,因为自己是外国人身份,费用比当地人要贵很多,这可怎么办?
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停在了她的面前的马路上。一个中年男子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他看到了跌坐在石阶上的露西亚,以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踌躇了一下,他走了过来。
“Dear, are you okay?”(您,没啥事吧?)
“I hurt my ankle.”(我的脚踝崴了。)
“是吗?那您还能走了?”
“走不了了。”
“那您住在哪里,我可以帮助您吗?”
露西亚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想回到住处,可是她觉得她应该去医院。
男子帮露西亚收拾起地上的文件,然后,请一个路过的女子帮助,他把前排座位往后挪了挪,把空间弄宽一些,然后让她坐上车。他问露西亚回家的路怎么走。
露西亚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他。
他准备启动汽车,但是他稍微停顿了一下, 侧身对露西亚说:“我建议您应该先去看一下医生。”
“这要很多钱么?”露西亚低声问道。
“钱?对了,你这种情况,ACC应该会负担一切费用的,您应当不用花钱”
“ACC是什么?一个机构?一个人?”
“ACC是新西兰意外事故赔偿机构(Accident Compensation Corporation)的缩写,任何人,无论是本地人还是旅游者,只要是因为意外事故造成的伤病,都有这个机构负担费用。”
“我这算是意外事故吗?”露西亚问
“难道您这是故意自己受伤的?”男子开玩笑说。
“当然不是。”露西亚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男子把露西亚送到了一家名为“白十字”的医疗中心。
两个小时后,露西亚的脚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走出了医疗中心。她没有付一分钱,只是在一张表格上留下了自己的个人细节,在表格末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手上杵着一对金属拐杖。这也是医疗中心借给她用的。她还被告知,每天上午来接受康复治疗,这一切,都是ACC支付费用。
男子把露西亚送回了住处。
路上,露西亚跟他讲了自己的经历:来自哪里,做什么工作,等等。
“Do you like New Zealand? (你喜欢新西兰吗?)”男子问她。
“No. I don’t like here. You Know why? Because I LOVE HERE!(不,我不是喜欢这里,我是热爱这里!)”
“Me too!(我也是)”
露西亚告诉男子说,一年以后她的工作度假签证就要到期,到期后,她想续签更长的时间。
2018年9月3日 草于 奥克兰
2020年3月16日 改于 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