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岛KTV在云阳市赫赫有名,在该市的每个区都开得有分店,而在灵岩区的这家店是首家店也是总店,位置优越、装修豪华、设备先进,以音响效果极其卓越闻名,无论是什么样的嗓子,经过丽音系统传出来,唱出来的歌基本上都是专业歌手的水平。所以,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商贾官员,要唱K了,非鹭岛不去!
鹭岛灵岩店占了富源大厦三层楼,有二十几个包间。大厅也可以唱歌,不过一般都是上班族、年轻人才会在这里玩儿,稍微有点钱或地位的人们都是订的包间。
有同学自远方来,自然是蓝心这个地主请客。云洲饭店在鹭岛开得有账户,只要是云洲饭店的客人来这里消费,凭云洲饭店发的VIP卡,都可以享受协议价。
蓝心不常来这里。作为云洲饭店的客房部经理,除了与一些大客户商谈,她不太需要与外面应酬,不过公关部曾经请她陪几位重要客人来过这里,所以她对鹭岛不陌生。这次同学们来云阳,她请公关部打了招呼,所以鹭岛给安排了最好的包间。
韵依在云洲旅游学校里与蓝心同一个宿舍,她是有名的校园歌手,人称云旅宋祖英。分配到陆盘山工作后,每次上KTV都是麦霸。她对鹭岛向往已久,不过当年在旅游学校读书的时候,作为一个穷学生,从来都不敢想有一天会到鹭岛来唱歌。
这次听蓝心说要请她们客到鹭岛唱K,她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抱着蓝心转了好几个圈,狠狠地在蓝心脸上亲了一口,大声嚷嚷:亲爱的心儿,我爱死你了!这辈子不行了,下辈子转世做潘安来娶你这个鸟中凤凰、人中貂蝉!
蓝心在前台办好手续,韵依一把抢过她手上的门卡,带着姐妹们唱着跳着朝包厢跑去,她手上的门牌是A08,转了几个弯,看到了一扇门上贴着的金字门牌:A08。
“就是这个包间!”说着,韵依把门卡朝着门上的磁锁一碰,滴的一声,门啪地打开了。
然而她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昏暗的灯光下,大屏幕上播放着《广岛之恋》MV,一对男女在沙发上缠绕在一起。听见门响,女的一回头,大叫一声:啊!然后用双手蒙住了脸。而男的,却好像睡着了,闭着眼睛没有吱声。
门廊的灯光比包间亮,包间里面的人看不清进门的姑娘们的脸,而蓝心却看清楚了,包间里的那个男的,就是旅游局副局长尤琦!
姑娘们吓得咿哩哇啦大叫,韵依赶紧关上了门。
“怎么回事儿呀?怎样我们订的包间里会有别的人啊?太搞笑了,蓝心,找前台去!”韵依一边惊惧地拍着胸脯,一边嚷嚷着抱怨。
姑娘们折返到前台来质问怎么回事儿。大堂经理闻讯,赶紧出来处理。按照规定,一个包间只会发一张门卡,而A08早就订出去了,不可能还会发出另一张卡,怎么会出这么低级的问题?!谁发给您的卡?
韵依看了一圈儿,也没有看见刚才拿门卡给她们的那个服务员。
大堂经理感觉到这事儿有些蹊跷,因为订房的是云洲饭店公关部,蓝心是云洲饭店的人,他把蓝心拉到一边,说他会马上调出另一个包间给她们,但是请她先让姑娘们安静下来,此事绝对不可以扩大。
安顿好韵依她们,蓝心被鹭岛大堂经理客气地叫了出来,说他们副总像见她,向她表示歉意。蓝心本能地像拒绝,可是,理智告诉她,云洲饭店和鹭岛两家是协议合作单位,这个副总她得见。
去到鹭岛副总的办公室。听大堂经理介绍了蓝心的身份,这位副总对她很客气。
“蓝经理,首先,对出现这样的事情表示深深抱歉。但是,可能还会有更大的麻烦在后面,您知道订这个包间的人是谁吗?”
蓝心差点脱口说知道,但是她忍住了,轻轻摇摇头。其实此时的蓝心,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不过,职业素养让她的外表保持得很冷静。她看见旁边的鹭岛大堂经理显得很局促很尴尬,她转眼看着鹭岛副总,“无辜”的眼睛仿佛在问:是谁?
“不知道就算了。”鹭岛的经理松了一口气,他好像很害怕蓝心知道在包间里被撞见的那个人是省旅游局副局长尤琦。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韵依她们的兴致,倒是蓝心,让人们觉得有些异样,不仅一首歌不唱,连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是不停地给人们添水、倒茶,递水果。
这群姑娘们刚刚步入酒店、旅行社等与旅游相关的单位,而且在基层工作,还是一群菜鸟,否则她们不会不知道她们撞见的那个人是谁。
刚才那一幕,几乎摧毁了蓝心的三观。她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包间里的那个男人和谈吐儒雅、才华横溢、她也非常尊重,甚至......倾心的尤副局长重叠在一起。
她连着掐了自己好几次胳膊,想证实一下,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过是一场梦魇。
可是,现实却残酷和冷漠地告诉她:那就是真的。
如果把少女心中萌生的第一份情感比喻为一朵玫瑰的话,蓝心自己的心田里刚刚发芽的第一朵玫瑰,没等到花骨朵成型,就无疾而终枯萎了。
几天过去了,蓝心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那一天,她在自己的办公室上班,刚坐定,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用职业的嗓音说:您好,云洲饭店客房部,请问有什么事可以帮您?这是云洲饭店规定的接听电话话术。
“小蓝,是我。”尤副局长!一听到他熟悉的声音,蓝心的心还是禁不止跳得快了起来。他接着说,“麻烦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我想要几个资料。”
她本能地想拒绝对方的要求。可是,即使不顾及他对她的照顾和扶持,他也算是自己的领导,而且是云洲旅游界的大领导,跟她要资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没有理由说不。
怀着复杂的心情,她去到了尤琦的办公室。他依旧很热情亲和。莫非他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在鹭岛KTV撞见他的人里面有她?
公事公办地给他汇报了几项信息,蓝心就要告辞了,他也忙,也就没有留她多坐会儿,只是觉得这小姑娘好像情绪不是很高。
就在这一段时间,因为表弟的工作问题,柏云峦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蓝心自己并不平顺的生活背景和经历,让她对生活中出现的人和事不得不多几分防范;到云洲饭店上班后,因为工作的关系,蓝心接触了不少省市各部门的人们,无论是握有实权的局长、处长,还是普通的工作人员,这些人,编织了一张无形的权与利的网,相互间不是你利用手上的职权来换取我手上的利益,就是他用私欲来打压你对他的潜在威胁,就像一个大染缸,既相互利用又彼此碾轧。
舅舅吕屹梁是一介书生,但是,由于从师大下放到偏远小县城当中学老师的坎坷经历,让他对人生、生活、生命的理解比没有遭受挫折的人们要深刻许多。在为她分析她的升迁为何如此快速的时候,舅舅提醒她,西方基督教的教义里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一定要搞清楚,这一切是因为什么?是不是有人在后面帮她?如果有,是谁?为什么要帮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与尤局长的接触,让她意识到,她之所以当上客房部经理一定与位高权重的他有关系,虽然他从未承认。现在想起舅舅的话,她不得不问自己:尤局长为什么要帮一个与他完全素昧平生的女孩?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欣赏她的能力?
坊间早有传言,尤局长亲自到旅游学校选了一个美女,送到全省最好的星级酒店云洲饭店工作,然后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培植她,其背后的原因,是因为喜欢这个女孩儿,想金屋藏娇。这些传言也断断续续地传进了蓝心的耳朵,让她感觉到像吃了苍蝇一样特别不舒服。她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来编造这么无聊的传言?!
可是,工作中的接触,她感觉到了尤琦这个大领导对自己有好感,而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春心萌动,让她第一次品尝到了人类情感中最深层的那种情愫,是那么纯净,那么美好。面对着流言,她开始这么告诉自己:人家是单身,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和感情;如果是命运让自己邂逅这么一份美好的感情,为什么要畏惧流言而放弃?
被提拔为客房部经理后没多久,旅游局在云阳市的重要旅游区华溪接待一批非洲客商,蓝心也被派去参会。
会后,尤局长请她陪着去到华溪的一个别墅区。
这里是云阳市最早开发的别墅区,蓝心只是听说过但从没有来过。无论是小区布局、建筑格局还是装修档次,都让蓝心大开眼界。
尤局长用钥匙打开了一个独栋别墅的门。他告诉蓝心,这里是他的一个朋友开发的,他买了一套,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不好用自己的名字,想请她帮忙,把这栋别墅放在她的名下。
蓝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她懵懂的表情,尤局长又说了一遍。
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完全不知所措,当时不置可否。尤局长连声说,不急不急,让她多考虑考虑。
回去的路上,蓝心心里很不平静。她在想,为什么尤局长会想到把一栋别墅放在另一个人的名下?不是极其亲密的关系,怎么可能会这么请人帮忙的?难道......
蓝心感觉到,自己被无助地被他一步步地拉近,心里的感觉很复杂,既忐忑又隐隐约约地有几丝甜蜜。
然而,在全省旅游大会上不经意听到有几个人议论他的私生活,让她产生了一些犹豫。紧接着遭遇了在鹭岛KTV的那一幕,他的人设一下子在她心里全部崩塌!她又再次坠入对官场、对社会、对人心的一贯的看法,不敢再信任那貌似可以信任的人,不再敢相信那看起来很美的感情!
就在这时候,柏云峦出现了。他的乐观、他的清廉、他的真诚或者说真实,仿佛就像一阵清风,刮进了蓝心自诩还算绿色的心田里。无论她怎么努力地去用挑剔的眼光去看他,都找不到瑕疵,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想要接近他的感觉。她戏称他是“大熊猫”,并不是说他胖,而是想表达,在这物欲横流、尔虞我诈的社会中,他像是职场上少有的一股清流,就像大熊猫那样稀有,那么值得珍惜。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也不想去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她没有往爱这方面去猜度,因为她知道他有家庭,而且已经是一个三、四岁女儿的父亲。
听到柏云峦1996年春节在火车站被人欺负的时候,她觉得有人对这么好的一个人动以拳脚,太没有天理了,决不可饶恕。
她想起了在那次全省旅游大会上遇见的一个叫福哥的人,当时他曾经在饭桌上拍着胸脯对她说,在云阳,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没有他摆不平的。
可是她没有福哥的联系方式。她记得福哥表示他跟尤局很熟,尤局一定有福哥的联系方式。
可是,刚刚发生了在鹭岛KTV 的一幕,自己刚刚把尤琦从自己的心间删除了,难道这会儿还要去找人家?
犹豫了两天,她还是去找了尤琦,跟他说,自己的一个哥哥,在火车站被人欺负了,想请福哥帮忙,讨回公道。
尤局听完拍案而起:这些恶势力不教训他们一下,还以为好人是好欺负的。他让蓝心放心,他自己亲自跟福哥说。
于是,就有了那个欺负了柏云峦的火车站水果店主被福哥带人倒吊在花果园立交桥上的事儿。
事后蓝心才知道,福哥接了尤局的电话,从自己的几个旅行社门店里叫了十几个年轻人,到火车站,把那个店主胖揍了一顿以后,当着他的面,把他的水果店砸了个稀巴烂,然后把他拖到了花果园立交桥,倒吊在桥上,直到蓝心和柏云峦去到现场。
无巧不成书,柏云峦到华侨友谊商店买了一台夏普随身听要送给蓝心表示感谢的那天,尤琦一早去云洲饭店办公的时候,先去了蓝心办公室。
自从他给蓝心写了那封不是情书却胜似情书的信以后,他感受了蓝心也对他有好感。可是,接下来却又冷淡下去了,在他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蓝心又来找他帮忙找福哥为她的一个哥哥报仇。
惩罚了那个店主后,蓝心又不怎么理他了。他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常言所说,女人善变?还是因为人家小姑娘羞涩,不好意思?不管怎样,自己作为一个大男人,应该主动些。
所以,他找了一个谈工作的理由,去到了蓝心办公室。
蓝心接待了他,可是,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完全不是一个坠入爱河的少女对自己钟情的男人的姿态。
如果蓝心从来没有对自己动过心,尤琦完全不介意,感情这种事,是绝对勉强不来的。可是,明明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表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又发生了改变呢?
难道是嫌弃自己年纪大?曾经有过婚姻,还有女儿?
蓝心说都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
蓝心不得不说出那天晚上在鹭岛KTV看到的一幕,尤琦惊呆了,原来那天打开包间门的人中有蓝心!
尤琦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一字一顿地对她说:那是一个卑鄙的阴谋,一个险恶的陷阱!
(待续)
2019年6月23日 草于奥克兰
2020年12月29日 缮于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