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的时候,柳骑着自行车到处找工作,有一天偶然去到了Eastern Beach。
他的心房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惊诧所全部占据:噢,这里的海滩有贝壳!
如果在故国曾经有过这样的海滩,那么现在那里一定只剩下赤裸的沙,贝壳不是成了街头摊贩的商品,就一定是人家户里的摆设了。
已经记不起当时如何走到沙滩上,也记不起是怎样脱下鞋袜,赤脚踩在了沙砾上。只记得一种沁彻脾肺的清凉从脚底的贝壳上升腾,悠然透过脚心,弥漫至心田,就象当年在云南畹町中缅街集市上,柳将一块碧绿的祖母玉贴在脸庞时那么熨贴。
沙滩从脚下婉然向远处伸延,似舞者婀娜的腰肢,形成一爿月牙湾。玉色的贝壳点缀在金色的沙滩上,俨然一条精致的玉带。大海与蓝天就象一对钟情的爱人,海在拥向沙滩时那一轮轮的浪花,就象姑娘蓝色裙裾上的白色花边;蓝天身着五彩的云裳,似翩然飘逸的少年;天与海羞涩地在天尽头海深处约会,在那里他们才牵着了相互的手,亲着了彼此的唇。岸边的南洋杉挺拔着站立在沙滩岸上,象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一处美丽且充满爱恋的沙滩。天水交接处有一层层迭宕着由碧绿渐变为黛蓝,由清晰向模糊远去的海山。海岛的那一面柳看不见,那里一定有许多神秘和迷人之处,难怪天与海要去那儿一起诉说心中的爱恋。他们一定听到了许多昨天动人的故事。
心里不由得痴迷:要是能与心底深爱的人一起到这里看海拾贝壳,那该多好。
于是牵引出少年时的真纯的浪漫和不经意的轻狂,心里不觉泛起一阵莫名的惆怅。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孤独过,泪水从心底生成,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眶。
然而很快心境就被眼前的景象抚平。那一天是雨后的清晨,空气十分净澈。那在海天间划出道道洁白浪花的点点帆影,那环抱着海滩的陆地,陆地上葱笼的碧草绿树以及树影间闪烁隐现的红墙绿瓦,海滩上牵着爱犬漫步的老人,尤其是沿着海滩连绵的贝壳,凝滞、定格在他脑海深处,无论多少时日逝去,那以翠蓝、碧绿、洁白为主基调构筑的图景从来不曾淡漠,因为那是此前从未曾历练过的美丽。
柳不由得想起苏州闾北街的桃花坞,那也是一个美丽的所在。在那里唐寅与沈九娘鸾凤和鸣,琴瑟和璧,演绎出许多千古佳话。如果伯虎生于当今此地,人间应该会有更多更好杰作传存,只是风格肯定会有所不同。
柳脑海里涌出一首小诗:
寰球南隅,
人间净地,
胜似唐沈桃花。
天镶地嵌,
碧草绿树黄沙,
清风绕人家。
鸥鸟飞掠处,
细浪轻淘贝,
情暖云涯。
沙皆珠矶,
草咸绿毯,
云之家。
波重浪叠轻歌吟,
唱天水和鸣,
万里霓霞。
长天恋海,
阴晴为诗,
月东出日西下,
风雨奏簘鼓,
星辰吟丝弦,
如诗似画。
图将佳境览尽,
盘桓不归家。
并不是只有纽西兰才有这蓝天白云碧海。 众邻邦小国也一样天高云淡水净。然而却只有这纽西兰有着独特的魅力。这里不仅有天赐的美景,还有着浓郁的文明。这种文明具有西方文明的开明,也蕴藏东方文明的柔韧。这里的人们自称自己是KIWI。很多人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只要在路边伸出手,竖上大拇指,不久就一定会有人停下车来载你一程。在刚到这个国家的时候,他的妻、女步行购物回家,拎着大小不一的塑胶袋,常常会有人把车停下来问需不需要帮助。六岁的女儿曾经问柳一个问题:爸爸,他们为什么要帮助我们?是不是以后他们需要你帮他们办事?啼笑皆非的柳无从回答。妻暗自庆幸在女儿心灵未受污染前就来到了这里。
时过境迁,今天如果您在路上想搭顺风车,哪怕大雨滂沱,那些空驶的汽车一辆辆从您身边疾驶而过,恐怕很少有人会停下车。有一次雨中驾车, 柳让一位在路边翘起拇指求搭顺风车的人上了车, 那是一个法国旅游者, 他问柳:为什么让我搭车的大多是亚洲人,很少欧裔人?
曾几何时,好心人让人搭车可却遭搭车者抢劫、侵犯;也有搭车人被伪善者掠夺、伤害。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与其引祸上身,不如退而避之。于是搭顺风车的时代离我们越来越远去了。
记得有人说,在七、八十年代,这里的人们路不拾遗、夜不蔽户。而今天,入室盗窃、杀人劫财日日见诸报端;记得有人说,这里的人们亲善友好、热情助人,而今天几乎每一个移民都曾遇到过因种族、语言而遭遇逆厄,轻则被人恶意辱骂,重则被无端殴打。
人心不古矣!
移民政策朝令夕改,说变就变。移民部长铁嘴钢牙,针对技术移民政策的突兀变更,吐说着冠冕堂皇的词汇,而冷峻的脸上分明写着浓重的不;不知有多少家庭从此移民梦断。更有政客借某些负面事件蛊惑人们视移民为洪水猛兽。曾经听见有人很“理解”地说:这里是人家的土地,当然有权利说任何想说的话,包括说不欢迎;做任何想做的事,包括选择什么人来这里作客。这小小弹丸之国,真要门户大开,不被亚洲人们淹没才怪。
如果有一天乾坤倒转,西方人前赴后继想往中国移民,中国人会不会说不?会不会因害怕太多非华人进入而修改法令?西方人会不会因此惊诧、抗议?
这里是天堂,但不是每一个人的天堂;
这里是净土,但不是没一寸土地都纯净;
这里的民风很淳朴,但不是每一颗心灵都圣洁。
我们的这个民族哟,有五千年的文化滋润哺育,可也饱受五千年风霜雪雨的蹂躏。哪年哪月,我们不再离乡背井,一船船地偷渡异国?哪年哪月,我们才不需要为到国外观光经历千难万阻去申请签证?哪年哪月,我们不再滞留不归?哪年哪月,我们才能带给世界都是荣耀?
西方国家以及那里的人们有一个最基本的人权观念:每一个公民都有选择居住的权利,亦即迁徙权。可惜这项权利只适用于某国国内,而非放之四海亦皆准。
如果哪一天联合国颁布了这么一条法案,说凡是地球村的居民,只要愿意或需要,可以到世界任何地方居住、生活和工作,那将是世界大同的日子。
那时,天底下所有的海滩都会有贝壳。
撰于2003年7月9日 改于2004年10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