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扇沉重的铁门被打开,一个男子走出来,我有些惊讶,电话里那个沙哑却有磁性的声音的主人,没想到是这么年轻。
他把我迎进屋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刚搬进来,没来得及整理,太乱,可不可以请你脱鞋?”
这下轮到我不好意思了。赶紧一连声地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把鞋脱了,小心翼翼地在杂物堆积如山的地毯上找到了放脚的地方。
“我姓王,大家都叫我阿旺。”他介绍自己说。
我们一边签署合同,一边说着话。我感觉得到,他也在试探着用话语寻找我也感兴趣的话题。原来他也是不喜欢沉默的人,除了一份合同,我们都希冀还能在相互之间填充多一些的东西。
他说要在这里开一家全奥克兰最好的车行,为人们安装最好的汽车音响。
“你学过吗?”我问他。
“学过?我在台湾就一直做这个,好多年了。”他很自豪。
“我是说,你有没有上过什么专门学校?”
“那倒没有,都是自己在装的时候学会的。装得越多,懂的也就越多了。这种东西哪里需要到学校去学?即使到学校去,也学不到这些东西。”
我相信他的话。似乎听人说过,那有出息的人,往往是那些在学校里不用心读书的人,一个个都是混出来的。相反,那正儿八经读书的人,后来都不咋的。稍微一琢磨,这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他说他来自高雄,我请他给我描述那里的槟榔西施,他说很漂亮,但他不喜欢嚼槟榔。
“阿曼,起来好吗?有客人!”他对着里间喊了一声。
“好,等一会儿。”里间传来一个女生的应答声。
“你女朋友?”我问。
“是的。”他答。
没等我问更多的问题,一个女孩走过来了,经过我们面前的时候,她躬了下腰,说了声对不起,便迈着碎步朝厨房走去了。不一会儿,她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三杯咖啡。然后半跪在茶几前,把杯子双手端到我们跟前。
“请喝咖啡。”她说。听口音她不象是台湾人,也不象大陆人。这女孩不算漂亮,但是很端庄,一副珐琅眼睛透出浓郁的书卷气。
“您冲的咖啡很好喝,有一种特别的香味,小姐您跟阿旺一样,也是从台湾来的吗?”
“不是,她不是。”阿旺接过我的话茬,说:“阿曼是从韩国来的。”
“哇,真的,中国话怎么说得怎么好?你要不说我根本不可能听出你不是中国人。”
“是吗?谢谢。我在中国呆过,在那里学过两年汉语。”她微笑着,显得有些自豪。阿旺也在一旁开心地笑着,笑容里掩饰不住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女朋友的骄傲。
签完合同,我要告辞了,阿曼问我往哪个方向走,我说市中心。她说她要去I-MAX上班,可不可以搭我的车,我欣然应允。
路上,阿曼问我从中国哪个地方来的。
“贵州,那里有亚洲最大的黄果树瀑布,你听说过吗?”
“知道知道,贵州在中国的西南部,那里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但是出产很有名的茅台酒。”
“哟,您知道的比好多中国人都多。阿曼,你家乡是韩国哪个城市?”走完了街区道路,我把车开上了16号高速公路。
“釜山,您听说过吗?”
“知道,我有一个韩国朋友也来自釜山。他告诉我,高丽人蔘、水晶是釜山最有名的特产,那里的鳗鱼也很不错。”
“你也知道不少釜山的事情呀。”看来她对一个普通中国人不陌生于她的家乡也感到很惊讶。
“阿曼,你说你到中国学过两年汉语,都在哪个城市?”
“我是在韩国上完大学,学的专业是汉语翻译。学汉语当然要去中国,所以我先去杭州,在浙江工业大学学习,后来去了合肥。汉语就在这些地方学的。”
“那怎么又到纽西兰来了呢?”
“为了学好英文啊,在我们国家,只要学会汉语、英语,就会很好找工作。”
“你和阿旺认识一定是一个很浪漫的故事,对吗?”
“我们是两年前在一个语言学校认识的,他很好,我很喜欢他,我很好,他也很喜欢我。”
“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本来,我是想学完一两年就回韩国。后来认识了阿旺,我们相爱了,他很喜欢这个地方,环境很好,他装汽车音响的技术很好,好多人找他,工作都做不完。因此他想留下来,问我的意见。我说,你留下来我也留下来。”
“你们俩持有的都是学生签证,对吗?要留下来,都想过应该做哪些准备了吗?”其实,我对他们俩的想法要表达的是两个字:很难。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开哪个车行。我知道那会很难,但是,他决定了,我就要全力帮助他一起做。我的父母很普通,没有多少钱,帮不了我们。所以我要一边学习,一边工作,首先解决生活问题,然后一起想以后的事情,你说这样做对吗?”
我不得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爱敲响了这个年轻的韩国女子的窗棂,于是她把自己交给了爱,要跟所爱的人一起去走一条注定艰难的路,而且不知道这条路是否可以走得过去;她还决定了要去为所爱的人做一切能做的事情。
我把车停在了她上班的I-MAX大楼门口,让她下车。我说,过两年,我请她和阿旺一起去贵州,让苗族姑娘和小伙用牛角为他们敬香喷喷的糯米酒,看苗家斗牛、听苗家的山歌。
她说,也要和阿旺一起请我去釜山吃烤鳗鱼。
2005年8月7日 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