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苗问世后病毒溯源依然紧迫，但政治化和科学挑战并存

英国于本周开始为高危人群和医护人员接种新冠疫苗，成为首个大规模推广该疫苗的国家。 疫苗的迅速问世和批准，意味着这场全球大流行有可能在未来一年得到有效控制。

但是流行病专家认为，这不意味着病毒溯源的工作不再紧迫，特别是针对一个造成全球百年来最严重的大流行病的病毒。“若在科学如此发达的今天无法知道起源的话，作为科学界（人士），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杜克-新加坡国立大学医学院新发突发传染病研究所所长王林发对BBC记者表示。

世界各地相继出现的溯源研究报告以及对当地首次确诊病例时间线的描述都说明了新冠病毒溯源的重要性和挑战性。

溯源意义重大

2019年12月，世界公认的第一例新冠病例在中国武汉出现。过去一年，病毒溯源的相关论战从未停止。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将源头指向武汉的一家实验室后，中国予以否认。多国向中国施压，希望成立独立调查小组进驻该国溯源。但最初北京以溯源会干扰抗疫为由，拒绝独立小组到中国取证。世界卫生组织（WHO）的专家在2019年的夏天到过中国，但未踏足武汉。

上月末，世卫紧急项目执行主任瑞安（Michael Ryan）表示，世卫打算派出研究人员到武汉海鲜市场进一步调查病毒源头。他认为从公共卫生角度而言，应该在首次出现人类感染个案的地方开始调查，当然，收集到的证据可能显示病毒源自其它地方。

专家认为新冠大流行作为全球公共卫生重大事件，其溯源意义重大。

从公共卫生角度讲，王林发认为：“即使现在疫苗控制和防治了新冠病毒SARS-CoV-2，但如果不知道起源的话，下一次SARS-CoV-3来袭的时候，（封城抗疫等）又要重来一次。搞清楚来龙去脉，下一次（防疫）会做得更好。”

世卫无法独立溯源

世卫打算再派小组到中国的消息公布后，外界就对其能否独立溯源的问题提出质疑。

世卫已公布前往中国溯源的国际小组专家名单。在回复BBC记者的查询邮件时，该组织表示国际考察团成员和中国研究人员之间举行定期会议。这使国际团队有机会了解中国研究人员过去所做研究的最新成果。国际团队将在得出初步研究结果后前往中国。

美国《纽约时报》获得的世卫文件显示，本次调查的关键部分，即关于“零号病人”和武汉华南海鲜市场的调查将由中国科学家进行。

零号病人也称“索引病例”（index case），是医学术语，意指疫情扩散时被病毒或细菌感染的第一人。找出零号病人，可以帮助回答疫情如何开始以及为什么开始的关键问题；这也可以协助避免现在以及将来有更多的人被感染。

批评者认为，国际专家将听取中国专家的研究成果。世卫专家将要听到的结果是北京想呈现给世界的回答。对于以上质疑，世卫未在邮件中给予回应。

世卫也未在回复给BBC的邮件查询中回答和解释任何关于调查主动权、如果获准进入武汉其溯源目标等问题。

病毒学家王林发对BBC记者表示：“世界卫生组织没有权利到任何一个国家做独立调查。都要跟所在国的科学家联合调查。”

2003年非典后，曾作为世卫派到中国溯源的8个国际科学家之一，王林发与13位中国本土科学家一起合作，验证非典病毒（SARS）起源于蝙蝠。2002年年底非典病毒在广东开始传播，但直到2004年8月专家走进中国开展溯源工作。于2005年得以验证非典病毒起源。

他说：“所有的溯源工作都是反向进行，事发时不太可能知道爆发然后做预防研究。即使给世卫专家开绿灯，到市场/医院取样，他们可能门都找不着。再说中国政府也不让（这样做）。溯源绝对是长期过程，而且必须以中国科学家为主。世界上越来越多的科学家一致认为新冠疫情的爆发从武汉开始，这没有争议，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也不能否认。但是病毒从哪里来是科学争议，不是政治争议。”

新冠疫情来势汹汹，为了转移公众对各自政府抗议不力的指责和批评。特朗普政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将新冠病毒的起源指向武汉的一家病毒研究所。而王林发是这家病毒研究所的科学顾问委员会主席。

溯源的难度

比起17年前的非典病毒溯源工作的政治环境，王林发说彼时世界和中国的关系友好得多。中国政府本也没有那么敏感。“（但）现在中美和中澳关系现在一塌糊涂，美国总统特朗普指责它是中国病毒，所以变成政治游戏就没意思了。一旦政治参与，科学就有可能无法透明，科学（溯源）就做不好。”

王林发解释目前的溯源工作不可能再采样，样品已无。溯源工作是把原始记录查一遍，看是否能找出线索。人的样品不可能重复，但动物样本可以。但目前动物种类不确定，如果有一百种假设，都要一一排查，工作量很大，难度也很大。

除此之外，他认为动物来源不清楚也是一大溯源难度。

中国华南农业大学2月7日曾宣布，发现穿山甲很可能是新冠病毒的中间宿主。

在疫情爆发的初始地武汉华南海鲜市场售卖穿山甲属于非法活动，中国禁止相关买卖。王林发认为穿山甲肯定查不到源头， “商家买卖穿山甲属于非法，肯定不会告诉你哪里来，”他说。

政治化的溯源

疫情初期，中国一直拒绝国际社会针对就病毒起源在中国本土展开调查的要求。中国认为，相关调查不应掺杂任何政治动机。

5月18日世界卫生大会上中国态度出现转变。中国同意在"全球疫情得到有效控制之后"，愿意接受一个由“世界卫生组织领导”，科学与专业的，不偏不倚的国际评估。5月中国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在14亿人口的中国，只有零星个案出现，欧美社会每日确诊案例上万计。

8月世卫派出的国际专家未能踏足武汉后离开中国，世卫饱受批评。此前美国国务卿彭佩奥在7月初就表示，世卫组织的相关调查结果最后会被“彻底洗白"。他认为中国方面已经摧毁病毒样本，带着准备好的台词与世卫组织的专家会谈。同时他也表态称：“希望我是错的”。

2月初世卫专家也曾赴华考察，来自加拿大的医生艾尔沃德（Bruce Aylward）赞扬中国抗疫措施和信息共享。加拿大和美国官员批评其偏袒中方。彼时疫情的重灾区还停留在中国各省，中国率先宣布封城等措施控制疫情，还未在海外大规模扩散。

王林发此前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也承认，武汉当局没有及时提醒公众注意一种致命病毒。

世界各地的溯源研究

当世卫和中国，世界和中国就溯源一事来回博弈时，世界各地的研究似乎开始暗示病毒也许并非源于武汉。

11月17日英国权威医学杂志《柳叶刀》（又译《刺针》）（The Lancet）预印本平台发布了中国科学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的研究结果。

研究人员从17国家及地区提供的病毒株，追踪到病毒最初或在印度或孟加拉出现。研究小组称利用新冠病毒全基因组排序，找出变异最少的病毒株。他们称根据简约原则，称变异最少的病毒株应最接近新冠病毒的"原始祖先"。他们的结论是：“武汉不是新冠病毒第一个发生人传人的地方。”

但不少西方科学家对其持怀疑态度，称论文作者误释结果。

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11月30日发表的报告指出，新冠病毒可能2019年12月中旬就出现在美国西岸，与美国政府认定在2020年1月19日出现首个病例相比，早1个月左右，甚至比中国政府向世界卫生组织通报的日期早好几周。

此前美国红十字会将2019年12月13日至2020年1月17日收集到的来自美国9个州、7389位捐血者的血液样本送往CDC检测。科学家竟发现高达106个样本有新冠病毒（SARS-CoV-2）抗体。

另一个海外研究似乎也把新冠疫情的时间线推前了。

11月15日，意大利米兰肿瘤研究所与意大利锡耶纳大学的学者在《肿瘤学期刊》(Tumori Journal)上发表论文，指出新冠病毒最早在2019年9月就出现在意大利北部地区。在这项研究中，科学家调取2019年9月到2020年3月间自愿参加肺癌早期筛查的959名体检者的血液样本。在11%的样本中发现新冠病毒抗体，其中既有去年9月采集的样本，也有今年2月采集的样本。

此研究被中国媒体大规模报道和转发。但同时遭到意大利同行质疑。意大利帕多瓦大学的免疫学家维奥拉(Antonella Viola)指出，样本中发现新冠病毒抗体并不代表这些样本提供者曾经感染新冠病毒；感染过其他冠状病毒的人也有可能产生类似抗体。她建议，959人的样本规模太小，应与2017年、2018年的样本作为比对。

王林发对BBC表示：“在科学上，有抗体并不代表100%被与新冠病毒（SARS-CoV-2）同源的病毒感染导致。也许我们在世界每个角落都看到有类似于新冠病毒的感染研究出现，也许有的还在2019年以前就开始传播，但这些病毒跟新冠病毒不一样。但我们目前无法知晓是，是1%不一样，还是5%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