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時節總易牽愁,尤喜翻動心坎裡塵封、那絲絲仍未銹蝕的痕跡。凝望璃窗外那滿目蕭條景象,更易撩起如麻般紛亂思緒,而漸漸任神馳往昔。
追朔1968年的南越仍充滿(小巴黎)浪漫氣氛,人們生活悠閒安逸。寬闊人行道上,各色各種小販叫賣聲、和食物店裡侍者呼應聲,更把阮寨街興旺與熱艟俺尸F無遺。但露天擋攤前有三兩人群正高聲談論,昨宵特別刺耳的斷續槍聲,但市民卻安恬如昔,未驚悸惶恐狀。
忍受著臨盆前陣痛,強要母親伴我到此,來碗堤城聞名的魚片粥。香噴噴配上油條,連腹內嬰兒,也在鼓牚讚賞。認同為娘好主意,之後、我乖乖地入住此街尾段「永福產院」。
呼天搶地大哭,割肉拉腸般劇痛後,三兒才肯頑皮誕生,家姑特下令讓留住產房半月,使母子皆有妥善照應。匆匆三日、內心煩燥不安,入睡艱難、彷彿大禍將臨。小兒也頗反常,啼哭頻頻。越聽越惶恐,終於向外子苦苦哀求,他只好違背慈命,把我們接回家了。
當晚、槍砲聲不輟,飛機在天空盤旋,軍履徹夜把街巷踏響。破曉時、門外忽然靜寂得教人提心吊膽,荷槍野戰部隊竟倚坐門階,臉色凝重;注目街頭巷尾已拉起的路障,道上七八具尸體,衣物凌亂陳列,並佈滿斑斑血跡,家家戶戶僅半啟鐵閘,伸頸探望又驚惶地拉關門窗。
行銷員亞光終於出現了,他不禁連聲地說:「大嫂好福氣啊!昨晚產院一帶被越共突擊,產院不幸中砲彈,大嫂所住房間已中彈炸毀,真是福大命大呀!」家姑為了兒媳抗命,那仍然鼓著的腮,即時舒展平坦。也許她老人家心裡暗自慶幸未註成大錯呢!而我母子也逃過鬼門關。
南越經歷了二十多年來槍砲頻驚夢,人們朝夕祈盼是和平。在1973年美國意放棄南越,執政無能地拱手相讓,可憐被蒙在鼓裡的民眾,仍未察覺越南正遭赤化。
一九七五年後小巴黎不再浪漫了、打擊大資產行動正覆天蓋地在南越全境張綱,經營工商企業的華人,皆明知禍劫難逃,朝夕恐慌。我和外子也遭多番審訊,查究保險箱財物收藏何處?讓全家入愁雲慘霧中,整日忐忑不安,幸錢財能保平安,倚仗財神爺才得脫禍劫。
偷安的日子是寢食難安,以為享受和平生活已成奢望,親屬朋友都在暗中籌措,尋覓可逃之徑。人們更懂得?慎、學會貧假笨地默默等待,那段時期、時光流逝卻慢若烏龜爬行。深夜風吹犬吠會令膽震心驚,偶然一聲槍響又害怕是戰火重萌。如此惶惶終日生活僅為祈盼脫離苛政的綑縛,為了換取自由,寧願罔顧危險,用整家老少的生命作豪邁賭注,且無視輸贏。
本以為和平後人人一覺到天明,當初越共進佔西堤畤高呼口號: 「不取人民一針一線。」果然如其宗旨,他們是要佔奪國民的全部產業,怎會希罕那區區針線呢?不禁敬服前南越共和國總統阮文紹先生竟深深認識共產的作為,故曾說了一句至理名言:「不要聽共產所說,要認清共產所做。」我們這群怒海餘生的難民,已將此金句牢牢刻在心坎裏,永遠記憶。
也讓我等永生難忘在澎湃浪濤,天水連綿極目無岸茫茫大海中浮沉時刻,生死已沒法預料,人變得很卑微,不如蟲蟻,一切一切皆是任憑冥冥主宰了。明天能否存活對我們成奇績和奢望,日夕倚立船舷凝注搜索浮游的木船殘片斷板,內心陣陣?剮般痛,縷縷鮮血把天際彩虹染映份外脆異,使落日也無力地跌泡血海中!
那班昏沉沉沒生氣的船民,終究能如願登岸了,卻是一個被大海環抱著的荒蕪孤島。每日烤煎在炎炎火陽下,在熱汗狂流揮抹不乾中喘息,整天極目滄茫海灣,祈求能有丁點黑影在眼瞳擴張。那怕是小船或軍艦,這種悲苦,那無奈、那徬徨真是拙筆難於描述,何面對老哀哀嘆怨,稚幼聲聲饑渴哭喊,斯情斯境誰能忘掉呢?
經歷了生死浮沉,對民主自由更懂得珍惜;尤其這塊人間樂土,是避秦客們的桃源福地。子孫們能健康地幸福成家立業,紮根續是修來福報。這老有所終幼有所養的人間天堂,能永遠保著自由和平,不為外界混濁紛爭染,願這桃源地更艷更馥香。
二零零五年十一月於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