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大三巴”(Cathedral of Saint Paul in Macau),是我度過短暫童年時光的地方。時間雖流逝,但腦海深處始終隱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特殊感情。有懷念,有傷感。她曾讓我經歷了歡快的童年,也給了我太多太多刺心的苦澀回憶。但我還是牽掛著她,惦念著她。幾天前,我又重遊故地,拾級登上“大三巴”階梯,,看到了那高大雄巍的建築,年幼時在此嘻耍的場面,赫然歷歷在目,然而人物皆非,仰視良久,那種“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傷感陣陣襲來。拾級而下時,摸扶著那殘舊的扶手,粗糙並略帶觸角的表面,不光刺痛了我的手,更是刺痛了我的心。曾經沉積良久的回憶,迅速穿過時間隧道,像蒙太奇般一幕一幕地在我眼前翻滾,無法控制的情感,令我追思、尋索---。
還是抗戰期間,我們舉家逃難到澳門。隨同的還有五姑媽及她的獨子鴻表哥,我們的家就住在“大三巴”附近。澳門當時的還是葡萄牙的殖民地,通街滿巷都是葡裔居民,華人是二等公民,華人小孩經常受到的欺淩,我有時獨自在街上玩耍,常受到葡裔小孩欺侮,勾你一腿或暗中一拳。若是表哥或哥哥同行,這些葡裔小孩就不敢輕舉妄動,要是他們欺負我,哥哥們毫不示弱,一拳一腳給個回擊,那些卷髮小孩即刻認輸逃逸。在我小小的心中,他們被認作是我的保護神。他們十分關照我這個小妹妹,在父母給的少許錢去買剛出爐的新鮮麵包時,哥哥們都捨不得吃,將大半塞給我,要知道,在那時要吃到新鮮麵包並非易事---。種種回憶,溫馨感暖心窩。此番重遊“大三巴”,曾想尋回當時的感覺,然而卻找回了無比的傷感。高大的牌樓依然豎立,而我的二位親人卻走了。走得那麼淒涼。哥哥死於日寇入侵時代,得了病無藥治療而夭折,死是才十五歲;表哥則由於參加美國所謂的聯合國和平部隊,慘死朝鮮戰場,政治角力犧牲品的他,死時剛過二十歲。
腦海裏的蒙太奇,不斷翻滾,欲罷不能。
五十年代初期,一個教會女中正掀起批判美帝國主義文化侵略的高潮,一群群血氣方剛的少女,個個義憤填膺的同時,傳來了美帝國主義妄圖以朝鮮為跳板,侵略中國。正在此校就讀才滿十六歲的大妹,義無反顧地報名參了軍。在軍事幹校的通信班學了不久,就被派往朝鮮戰場上志願軍某師部通信班。師部通信是指揮部的核心要害,每次都是轟炸重點,而大妹的通信班就在戰鬥最激烈的上甘嶺,美軍連續不斷的轟炸幾乎將此山頭夷為平地。在一次轟炸中,大妹的多數部分隊友來不及躲入山洞,都被炸死,大妹僥幸逃脫。
就在此時,從國外輾轉傳來了鴻表哥參加了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和平部隊,也到了朝鮮戰場,不久戰死沙場。我們為之驚愕,更感納悶和疑惑不解,按美國的政策規定,獨子可以免於參軍,我們半信半疑,但由於當年中美惡交,無外交關係,一切資訊都是通過其他管道,不光費時還常誤傳,我們希望它是誤傳,千方百計托在海外的親戚打聽究竟,不久消息傳來,證實確有此事,希望成成泡影。至此,我們才知道,原來姑父由於家庭長期分離早已另有家室,並有子女多人,表哥獨子不獨,一個無法掙脫的緊箍咒緊緊套住了他,惡運再也不離不捨地跟著他,命運將他推進了死胡同,表哥只得服兵役。噩耗證實後,全家都感到天塌下來了。此時,報章不斷傳來上甘嶺炮火連天的激戰的資訊,父親除了痛失表哥,更時刻擔心遠在朝鮮上甘嶺的大妹的安危,食不安,寢難眠,成天哀聲嘆氣。一片悲戚、哭泣籠罩著整個家庭。原本患有高血壓病的父親,再也受不了如此重大打擊,血壓不斷飆高,最終中風瘋癱。
一切的一切,讓我沉思、回憶---。愁情滿懷。
歸鳥回巢,太陽西下,我還沉浸在淒淒的回憶中,最後,在家人的催促下,才回到了現實。
獨自沿著“大三巴”前面的路,走呀!走呀!穿過整齊、乾淨的大街小巷,總想找回當年曾經留下的愉快片斷,而那曾經居住過的四層樓房子,家對門的葡族華麗的住宅,以及在我家樓下的雜貨店統統沒了,幾十年的變遷,曾經有過的溫馨戲耍的場面,也全蕩然無存。滄海桑田,變化萬千,但,她永遠不會在我記憶中消失,當年留下記憶的人只有我了,我十分珍惜她。
別了!“大三巴”,以後我還會再來尋找那模糊、依稀、美好童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