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別時情 心水
「總是別時情,那得分明語,判得最長宵,數盡厭厭雨」
----清、納蘭性德----
昨天三兒明哲帶同未婚妻滿美子陪我們到史賓威用午餐,再回家喝茶看舊照片,未幾和我們告辭要趕去機場乘飛機返東京。滿美子又是鞠躬又是揮手,「沙右那拉」中還夾著英文,老三微笑、瀟洒的從駕駛座中舉手致意絕塵而去,留下婉冰痴立庭前,悵然落淚。
先是從來沒到過澳洲的二弟玉湖,五月卅一日隻身從廈門蒞臨(先返家鄉旅遊半月再轉來澳);在他三週的逗留中;為盡地主之誼,我與子女們分配做好招待事宜,務必令二弟有賓至如歸之感。
退休後無所是事的弟弟,除了弄孫樂外,無非對著電視追看劇集;趁他蒞墨之行,每週六下午我硬把他帶到「中華公學圖書館」當插班生學電腦。他生性幽默、言詞風趣,愛熱鬧喜調侃;許是半生在歐洲經營中餐廳,藉此打發枯燥無聊生涯。早年在德國,也經常撰寫作品在「西德僑報」月刊發表,往後為了營生而不再提筆;若能像我般堅持,以他的聰穎天資,亦必成為作家無疑。
他此行極之快樂,除了和久別的兄嫂及侄兒女、侄孫兒女們重逢外,天天吃喝玩樂,幾乎到了樂不思家的地步。而最大收獲,是終於「敢」踫冰冷的電腦,餘生將可趕上時代,學會網上傲遊、通訊會友。
六月廿一日送他到機場,我為他辦理登機手繼,安排轉機時有專人服務指引;唯恐萬一轉機延誤,孤身逗留機場徬徨,還事先拜託居港的飄雪文友接應。在閘門外拍照後,兄弟倆相約後會有期,握握手,看他轉身入閘、背影消失後,我才悵惘回家。
此別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聚?兄弟聚少離多;歐、澳兩大洲相距兩萬餘公里,從墨爾本回到瑞士家中,前後三十八個小時(包括轉機、機場往返所花時間。)見一次面實在不易呢。
月前長女美詩從舊金山歸寧,相伴的還有她十二歲的兒子李強和八十餘高齡的外婆,明哲陪同才訂婚的日本未婚妻匆匆趕回澳洲、介紹與家人認識,合府大團圓,讓我忙到不亦樂乎。前後六個多星期在歡愉美好中飛快度過,這段日子、完全顛覆了我正常的作息,成了專職司機、導遊。甭說沒書房創作、連看書的時間也無,應酬一律婉拒。享受合家歡,成了我這段日子生活的全部內容。
那晚、電腦班一眾助教們帶同配偶來我家聚餐、吃喝後大唱卡拉OK,讓二弟整晚喜形於色。難得大家盡興盡情、舊雨新知一堂歡樂,將戶外冷冬的寒氣全驅散了。
十多位知交友好們特假永達餐廳邀宴家岳母及舍弟、隆情厚意銘感於心;當夜歡笑鬧酒、聲震瓦礫,真是賓主盡歡盡慶。餐廳東主王三川兄也特來敬酒,我暗示舍弟千萬不能和這位百杯不醉的豪飲者硬踫,以免出醜。
七月十三日大早去機場,老三及幼兒也先後趕來送別外婆和大姐、外甥;辦完手續後,在閘門外拍合照。入閘時刻到,老岳母眼角滾著依依離淚,與送行後輩一一話別,及至身影都消失在閘內,婉冰強忍的淚水才一瀉而下。一向多愁善感的她,總難承受與至親分別的打擊,每每要愁上五、七天方休。
老三瀟洒的揮手駕車離去後,內子婉冰在淚痕猶存中哽咽問我,為何不惆不悶?我故作輕鬆的說,如今再非古早時代,那還有「親在不遠遊」之事呢?兒女們為了事業展翅高飛,幾乎是家家戶戶都面臨的常事。也再不會是「家書抵萬金」了,一通電話,一則電子郵件,不論千里萬里,都可以訴衷情;一張機票,辛苦一天半日,也就可見面了,何必煩愁啊。
六週歡樂時光轉瞬即逝,至親一一返回歐、美、日本所在地,熱鬧的家又回復空巢時的寂靜,兩人在各自的書齊電腦前敲打。電腦計時器指著八時半,客廳電話鈴響,明哲和滿美子已平安到達東京,怕母親掛念,在機場先打了報平安的電話來。
連天的陰雨,更添別愁,悲歡離合總關情,想起清朝才子納蘭性德的詩句:「總是別時情,那得分明語,判得最長宵,數盡厭厭雨。」正是我此刻寫照。離別的是兒子、女兒、弟弟、外孫、岳母、未來兒媳等等的至親,我非草木,豈能無情?只不過對佛學多少有點修養,明白「人生八苦」中存在著不可避免的別離苦,太多的傷感徒擾心靈的平靜,於事無補。
有分離之苦,才會有重逢之樂之喜,雨過必天青,厭雨後放晴時之愉悅,是大家都會有的經驗。人生的軌跡本應如此看待,即佛家所言的「平常心」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