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底赴汶萊國開會,在新加坡機場轉機時,等待期間檢查電子郵件,讀到內弟伯誠從加州傳出的噩訊,告知四舅經已在越南往生極樂。
為了這則壞消息,婉冰花容失血,一直悶悶不樂,影響了外遊會友的愉快心情。因她與伯誠兩姐弟都是從小在外婆家長大,對四舅有較深厚的感情。
鄧其鋅四舅是家岳母唯一的親弟弟,由於是長輩,我一直跟著婉冰姐弟們以 “四舅 ”尊稱他,幾乎忘其真姓名。
印象中的四舅為人隨和,從不擺長輩身份,倒似是我們的忘年交;他半生為人師表,都在堤岸穗城學校執教。南越易幟後才轉業,經常在森舉平東親戚經營的一家大織布廠出入。我也是由於南越淪陷後無所是事,被內弟相邀參加在該織布廠內定期舉行的 “大食會 ”,始有機會和四舅多接觸。
身裁修長、體態略瘦的四舅,由於家勢顯赫,幼受庭訓,知書識禮外;極重視清潔,衣褲穿著光鮮整齊,講話輕聲得體,彬彬有禮,絕無紈絝子弟之惡習。
年青時幾次相親,皆不合眼緣而告吹,以至獨身終老。
他的酒量並不高明,但在大食會時,我們幾杯下肚後,也許是酒精的作怪,都忘了長輩後輩之別,大呼小叫的猜拳和胡說八道。為了罰酒而爭執是常事,彼此也都不管對方是舅父或五叔,彷彿都是平輩、對等的一起開心。要到散會後,酒意略退時才又記起,原來先前與之爭議吵鬧的人,是四舅或是五叔 (姓張、是婉冰表弟偉堂的親叔父,有一流的廚藝, 也是獨身者、定居加拿大。 )看他們這些長輩,也都沒將我們後輩的不敬放在心上。
歲月悠悠、去國不經不覺竟已廿八年,那時、四舅才是四十多歲人,獨身之人,並無家室之累,也不清楚為何會滯留在越,至讓家岳母多年來一直對他牽掛不已。尤其六七年來,知他晚境悽涼,無依無靠,又因病而雙目失明,最後由婉冰託其堂弟們保送到堤岸郊區平仙市一所寺院開設的老人院度餘生。每每談起,我們莫不唏噓難過。
每年節日、內子必匯款到越南給堂弟,拜託他們代照顧四舅,有關四舅的情況也全從她堂弟們處獲知。六年前、幼子明仁前往出生地堤岸華埠觀光,專程由堂舅父們帶去平仙市探訪四舅公。四歲隨父母乘船逃難的明仁,對故鄉的人和事早已淡忘,那些長輩也都是從母親婉冰口中得知。
兒子返澳後,報告旅越見聞,將四舅公躺臥老人院的悲慘情況轉述;當時、雙眼已瞎的老舅公激動不已,握緊明仁之手問為何不在他未瞎前回越?好讓他見見當年曾抱過的小伴子如今的長相,聞之心酸。
家岳母數年前也由其子陪伴,從美國飛回南越,專為深望一直讓她放心不下的弟弟。無法知悉這對老姐弟分離二十載後重逢的悲喜現場?相信家岳母返加州後,那份牽念之情也許比未見過前會略好。
令我記憶深刻的一件趣事,是越戰未期,內弟伯誠從臺灣回越探親,某天同輩戚友們用兩部小巴士組成了歡迎團隊,為他洗塵接風。身為姐夫的我也被邀相隨,到達豪華戲院附近的小三元茶樓集合時,始知四舅和五叔也到了。
沒想到從上午九時開始喝早茶後,一直瘋狂到深夜才歡散;所去地方幾乎都是風月場地,當時為迎合美軍,堤岸近郊處處都是色情架步。酒吧中滿是鶯鶯燕燕,名為「摟抱啤酒」 (Bee
Om )的酒吧,客人點一杯啤酒後,座位旁立有佳人相陪。四舅和我都想不到會來這種紙醉金迷的地方,我們兩位大概是那班戚友中從無此經驗的人;表現靦腆、扭妮不安,對前來相陪的美女,連連搖手,惹得他們大笑不已。
四舅和我,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尷尬情況下,又無車可折返,唯有每次向靠近的吧女大搖其手。兩人不覺成了同一陣線,喝啤酒聊天,笑看他們胡鬧。這次經歷後,總算對越戰時散佈後方的色情酒吧、摟抱啤酒等場所有點認識。回程時已近戒嚴,全車都醉醺醺的東倒西歪,記得四舅生氣的對那班後輩們說,以後勿要再去這種地方。早知如此,他是不會相陪云云。
那次之後、對獨身的四舅、我有了較深的認識;無家室之人而能如此潔身自愛,實在難能可貴。
一別二十八年,相逢再無期,如今竟成永訣,對四舅的印象,都只停留在 1978年前中年風采。無法相像歲月飛逝後,當年那位文質彬彬的書生,是如何的受病痛折騰而幾至不成人形。
前天接獲越南寄來一輯四舅身後事的相片,才見到穿壽衣躺臥棺槨內的四舅,和我印象中的他彷若兩人。由於有婉冰堂弟堂妹們的盡心協助,喪禮也辦得風光,竟也聘有「孝子」擔花買水;「玉泉洞寶福堂」的頌經致祭隊伍一色黑袍,
看了令我們感到安慰。婉冰即時打電話到越南,衷心感激為她四舅身後事盡心力的堂弟妹們。
萬水之隔、無法為四舅奔喪,心中難過不已;但也為四舅從此不再受病痛折磨,得大解脫而為他喜。
千山外僅獻上心香一炷,遙祝四舅早登極樂。安息吧,四舅 !
二零零六年十一月廿一日於墨爾本無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