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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花城

作者: 心水    人气:     日期: 2010/4/17


            二十年前初臨小城,心情沉重、像有塊無形的鉛鐵壓著靈魂,怎樣掙扎也擺脫不了無處不在的憂慮糾纏。尤其與病入膏肓的媽媽重逢,目睹那一身瘦骨,往昔熟悉的慈母像換了個陌生人般;在驚慌中還要強忍淚水,有如掛上了兩個面具的戲子,時而歡笑時而悲慟,真情郤狠狠的掩飾起來,無非不想老母擔心。

            和父親漫步小城,雖然繁花招展,美不勝收,但根本不知人已在花城中。那映眼的纍纍鮮花,居然視而不見,彷彿天上的白雲,風過處再無蹤跡。唯一留下奇怪印象的是民居的屋頂,竟然以四五十度的傾斜屹立,像美女要誇張她圓融高挺的雙峰,故意穿上蟬翼薄衫,任人觀賞。

            幾年後再去,時值冬季,在零下二十七八度的苦寒中,大多是在溫暖如春的

室內和汽車內;除了景物一片白,幾乎再無其它色彩,猶如原本畫好的一張彩繪被頑童把白色顏料倒了上去。街道整天都是寂靜無聲,像是在時空錯位的曠野裏

,自己也不相信這塊清涼世界可以稱之為花城?

            意外驚喜的是那天中午與老父散步前往墓園,在寧靜無聲的白茫茫雪花飄飛中,見到了那些傾斜的屋頂,緩慢的積雪輕輕的滑流而下,好像怕驚動空氣中的精靈一樣的小心。啊!終於明白為何小城建築物瓦頂要那麼斜,不然積雪會無情的堆疊終至壓垮房屋。

在鬧市中心附近的墳地,千百個的大小不一的德文墓碑中竟然有塊中文碑石鶴立雞群,那些德國幽魂無論如何讀不懂方塊字的內容;先慈想來也無法明白那大堆德文墓碑的記載,正好彼此無所拖欠。老父指著墓前已被凍僵的泥土上插著的大堆煙蒂,對我淡淡的說,天氣好的時候是他給老伴點燃上的香煙。居然不是炷炷清香,而是煙客們放在口中抽的香煙。望著身邊寂寞而深情的老人,經常步行幾十分鐘前來墓園,只為了給老伴點燃一枝香煙,我的淚水忍不住的湧出,彷彿被感動的是我靈魂的神祇,我是無權制止我肉體的淚泉。

回程時、無意瞄見高高的梧桐樹,偉岸的矗立街道兩邊,每顆樹的上半身處,都掛著一個比碗更大的圓盤,像樹膠園的橡樹掛著小碗好讓膠汁流下。但這些是梧桐而非橡樹,問老父,也說不出個原由來。

第三次重臨小城,是歐洲的仲春時節,不冷不熱的氣溫;走在路上,有種解脫鬆弛的美好感覺,心情格外的愉悅,有如趕赴情人約會的輕鬆和期待。弟弟已搬家,新屋門牌是一號,有個美麗的街名,叫做「杜鵑街」。還沒到達時,在飛機上已浮想翩翩,弟弟居處附近必定像個大花園,整條馬路也肯定全是杜鵑花了。

抵達後急不及待的就問弟弟,為何街名叫杜鵑那麼好聽?呆久了的二弟一點詩情也沒有,笑著說小城本來就是有名的杜鵑花城,為期一週的年度杜鵑花展才過去,年年都吸引著歐洲的無數惜花人。我有點生氣、猶如面對的不是我的弟弟而是沒有半絲美感的外星人?有如此引人的花展居然不事先告訴我,反正要來好讓我在花展期中到,豈非一舉兩得。

在那幾週中,微曦初現、整個小城都沉睡未醒時,老父與我經已輕悄悄的出門,唯恐吵到仍然在甜夢中的弟弟一家人。父子在清新涼風中步行,飄送來的花香若隱若現;這時、才訝異於杜鵑街果然名不虛傳。其實不但是這條幾百戶的小街,從二弟家前往安葬先母的墓園,所經之處,庭前莫不種滿各色各樣的花草,最妙的是幾乎所有圍牆竟全是由杜鵑樹做成,而不是用木條或鐵枝或水泥圍繞。

時值仲春,正是繁花爭艷鬥麗的季節,生平對杜鵑花所知不多,也從沒有見過如此之多的同類植物。剎那中、杜鵑花排山倒海似的形成了一堆堆花浪,在我的眼前湧來,令我有點手足無措,有點痴迷有點驚慌和忙亂;像驟然被眾多妖嬈艷麗的美女包圍著,歡喜中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

細細觀賞,杜鵑花的顏色七彩繽紛,有純白、有淡黃、有紛紅、有淡紅、有紫色、有黃中帶白;不是一朵朵而是一纍纍,一纍中擠迫著七八朵,八九朵,好像穿上了新裝的少女們,急不及待的爭著要向你展示。讓你眼花瞭亂,無所適從。

從這家到那家、靠近每戶庭院前的圍牆,細心的觀賞,讓無數杜鵑花噴出的芬芳吸入我的肺腑,滋潤我那被震撼的靈魂。滿街的杜鵑花莫不爭著向我這個遠方的陌生遊人展顏歡迎;樹上除了盛開的纍纍鮮花外,還掛起了數不清的含苞花蕾,等待著熱情的開放。

再路過那兩邊植滿梧桐樹的橫街,聽聞或長或短極之幽美悅耳的鳥聲;仰望中意外瞧見竟有無數的黃鶯和麻雀,振翅繚繞在樹上懸掛的圓盤上伸著鳥嘴不斷的在吸水。原來那是放水的膠盤,德國居民恐怕鳥兒找不到水喝,定時把清水放上膠盤,他們那份愛心和對萬物的關懷,真令我感動。日耳曼民族之能如此強盛不衰,除了科技進步外,更重要的是文化教育及博愛精神。

第四次再到杜鵑花城是初冬,老父已臥病榻上,再不能和我晨起漫步了;那七週留歐目的是做為人子對嚴親的侍奉,每天陪伴父親,侍茶倒尿外,並為因糖尿病影響視力的老父讀書報和講解金剛經文。冷冷的寒冬中,室內郤洋溢著一份如春的溫馨親情。

翌歲再蒞小城,雖是春末,眼中再瞧不到似錦繁花,因為奔喪心情猶如世界末日般的悽愴。半年前才與老父朝夕相處數十晨昏,如今已天人遠隔;面對的是老父冰冰冷冷的遺骸,趕到殯儀館,盈握父親僵硬之手,禁不住淚盈盈的滾落。

杜鵑花城位於德國北部,離開百里梅(Bremen)機場七十多公里,小城名字叫做Westerstede,在鬧市附近的美麗墓園,先父母就在刻有中文石碑的墓地安息了。

數年前二弟已遷離了杜鵑街,在「貝多芬路」購買了房子。若前往德國時,是會再到杜鵑街漫步和徘徊,像是同先父在天之靈早已訂下之約似的自然啊!

 

二零零五年二月三日於墨爾本無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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