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祿豐恐龍谷
樹很多,但龍沒有上天,災難把它們貼進地質剖面。靜止的骨骼,仍虎虎生風。
這片長滿雲南松的山坡,開著嫵媚的花朵,獻殷勤的蝴蝶根本不知道,這是恐龍侏羅紀晚期的墓地。
兩眼淚汪汪的小水井,傳說是一隻下山的恐龍足印,風有些怪,說什麼,都不 肯說出一場大洪水,怎樣淹沒老桂花枝杈上的明月。
一億年,祿豐的山上,時光收割了證據,留一些蕨類,得用想像推理。一億年,上升的海平面隨月落潮,石頭留住龍的骨肉,蒼茫交給一顆露珠。
砌成屋牆的石頭,在雨的洗刷下,偶露龍的面目。也就在一條沒有水的河邊, 祈水的老人,聽見龍在慢步……
二、密祉
一條小河水無名無姓,瘦小的流量,旱季的時候,甚至走不出密祉的深山。
山上伐木的男人,修理完一棵棵木頭,已經很累,再無心修剪隨黃昏來臨的掛 牽。那些在村子裏收割麥子的女子,回到家,再是辛苦,還得取下鐮刀,收割 一天比一天成熟的思念。
哥啊,山上小河淌水清又清,哥知不知妹的心?輕輕一哼,一條小河,便流成世界名曲。
上山的男人,走的是小河的方向,一條小河,成為女人心裏的琴弦。一條小河 從一個村莊流出來,五百年,世人忘記了密祉,一樁經典的愛情,改變了世人。
密祉的山頭,所有的樹都進城,包括進山伐木的男人。女人們仍然留在密祉, 仍然是一條小河,在姑娘演出花燈的地方,發呆失神。
三、孟定
南丁河一伸懶腰,便跨出國門。這時,一群綠孔雀,在森林裏,議論著三公主 出國的愛情。河水失神的一刻,腳步慢下來,轉來轉去,孟定便成為它發呆的地方。
一場潑水的大戲,經過千年的彩排,還是有不完美的地方。升起的孔明燈,約走了一顆心,讓水圍著的傣寨,總是有丟失的情人。
水的孟定,一條南丁河,在小蔔哨的眸子裏穿梭。鍾情鳥在熱帶雨林裏低語,經年的蟬在稻香中謳歌。
山間的藤蔓,隨手系在河的兩岸,高原上的孟定,再高的山,也會讓思想一馬平川。竹樓走出小三弦的歌聲,熙熙攘攘的稻香,送別著客人。
更多的藤,長成琴弦,水浸淫著熱土,情話落地便長出參天大樹。
順著南丁河,找到孟定。你會比一條河,更不想走出國門。
四、徐霞客在魯史
他帶著不大不小的年紀,憑一根拐棍,來到雲南。在魯史,一個普洱茶水浸淫 千年的小鎮,他在一戶梅姓人家,過完了第41個中秋。
西元1639年的農曆八月十五,煮著魯史的臘肉火腿,挑水的女子長髮一甩,便 翻開了《徐霞客遊記》最美的記載。
這晚,桌上擺著月光,與中原的一樣,無味,如水,淡淡的白,很快在魯史的老酒中,變得虛無。一壺染著大馬幫汗水的茶,泡出思鄉的味道,大旅行家竟在一個小鎮,花完了帶在身邊的讚賞與頌揚。
氾濫著冷光的青石板路上,是一個叫不出名的姑娘,在徐霞客視線裏,穿過時空的哀愁。
後人常來到梅姓人家的後花園,撿一些話題,一些從馬嘴邊溜出的雜草,發出1639年中秋的味道。
五、貝葉經
一萬種葉子,落過時間的羽毛,只有一種,滲透著禪的味道。
貝葉,從容到枯,落下,便落進一座寺宇。更鼓與經聲,交替出佛的白晝。折 起來,成為紙,傳承與記述,添一些月色,還可以記一筆清寂的風,如水的流速。
細密的紙,不會溶于水,在暗然神傷的詛咒裏,挽救過一個民族。
它的背面,是時空的印痕,鋪開來讀,信念燃起一盞被寒冷包抄的更燈。
誰用一片葉,完成象徵?一支趕路的鐵筆,白描著小乘佛教清寂的夜,這一片 葉子,甚至出國,在異鄉將一個愛水的民族文化,整理成文。
一片神性的葉子,竟負載起一個民族的靈魂。
六、翁丁
牛拴在寨樁,寨莊發芽,翁丁的春天,輕風無法識別。
就地取材的茅草,成為整個寨子最溫曖的雨披,站在寨子邊上的老榕樹,一些鳥,讓它無比生動。
苦蕎在窯裏發酵,愛情在竹林裏出芽,一棵葫蘆沿著農業的衣角,開出一朵朵素素的笑容,木鼓在村口迎接著客人。
年年,有一棵老樹被伐倒,接愛典禮,拴塊紅布,蒙住刀傷,唱著歌的阿佤人,把樹拉回到寨子,男人祈求箭無虛發,女人渴望風調雨順。
傍晚,剽牛的男人圍坐村口,把刀磨得比月還蒼白,把拳握得比石頭還硬。這 是一個節目,寨子裏的長老,對著牛說些什麼,女人總是忍不住,淚流得比牛血還稠。
急切的鼓點,是山的呼喊,喊了一千年的翁丁,仍然貧窮。
七、古墨
河水從密林裏探出身,就沒有停下來的打算。石磨嘴嚼著金色的玉米,守磨的老人,磕睡是他每天在陽光下必經的內容。
一根木頭橫在河上,孩子們練出飛的膽量。牽藤的植物,隨意躥進農家,被風摘光葉子的泡核桃樹,袒胸露肉。農人用青石板給路補墊,積雨的雲躲的山中,不肯給豆的花朵一點同情。
對聯的紅,年年染色著山中歲暮,不期而遇的野火,總是在離村子不遠的山坡,象麂子一樣箭行。
一條公路修到村口,越來越多的小車,驅散了遍地的鳥語。
八、摸你黑
黑色,神的色澤,在千年的岩石上,流淌出阿佤人的崇拜。陽光提煉出來的顏色,回到芸芸眾生中,被木鼓千呼萬喚。
這是五月,秧苗從寨門出發,苦蕎在山上揚花。猛董河悄悄繞過隨秧苗撥節的山歌,一棵大樹在眾神面前,幸福地倒下。
穿梭在林間的利箭,刮起十級大風,黑色的鷹遁入岩畫。千呼終不出來,於是阿佤人把夜穿在身上,用黑色的旋風,卷佤山振撼。
不用工業的產品,這種黑來自民間。牽藤的葫蘆,揚花的旱谷,剽牛的劍影,擂響的木鼓,揉合在一種顏色中,黑色的河流,在現代的都市流淌。
一定得用鍋底灰,摸你,讓你知道生活的滋味。一定得用鮮牛血,摸你,火熱的溫度象徵阿佤人的熱情。一定得用泥土,萬物開花,五穀豐收,讓你與母性的滄源親密接觸。
2.27公里的佤王宴,擺在岩畫下面,在司岡裏舉杯,喝下民族團結的甘醇。
(許文舟﹕ 雲南省作協會員 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 臨滄市作協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