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來看咱家的‘奶奶琴’!”電話裏傳來妻子欣喜的聲音。
鋼琴拉回來了?!
看來,這老舊鋼琴還真和妻子投緣,第一面就讓妻子歡喜的不行,趕緊給我打電話。
高興就好,這幾天我老擔心賣砸了,落埋怨。
這台鋼琴是我定的譜,網上拍來的。
拍它定秤時,就瞅准了上傳照片裏,它特寫的一對鳳凰尾巴樣的燭臺。鋼琴主家照片拍的很不專業,像質很差,全景模糊。它總體究竟啥模樣?我心沒譜,但堅信一條,它不能光長一條漂亮的大尾巴。
急忙放下手中活計,趕回家瞧“奶奶琴”去。
咋看,奶奶琴一點兒都不老,甚至比我新買的古銅色寫字臺還顯得年輕。由此可見賣主老兄的攝影技術,真是差勁兒透頂,這麽好的東西,還真讓他拍成了奶奶模樣。
奶奶琴儘管一大把年紀,可風韻猶存,典雅大方,像極一位穿著亞麻色飾綉著蕾絲花邊裙衣的貴婦,儘管歲月如逝,世事更迭,依然端莊秀雅,不改顔色。此刻,靜靜地佇立在房屋一角,和我的仿古傢俱相襯得極爲協調。最待見的是琴箱左右一對銅飾物,那宛若鳳尾的燭臺,網上看不真切,這下瞧仔細了,還真是一對尤物!
這鳳尾似的連翹飾物,嵌綴在琴譜板的上方,圖案複雜,左右各一。頭端是一對黃銅燭臺,燭臺內有一杯狀物外加一碟狀圓盤,以幾個鳳尾狀圓弧線聯綴在琴箱菱狀環飾物件上,形成一幅銅飾整體。雖然沒有鎦金,卻也儘現豪華本色,頗有些貴族氣息。
鋼琴保護的非常之好,除琴蓋上彎処略帶歲月刻蝕的細密裂紋外,其他部分幾乎完好無損,一看就知,這琴過去是主人的心愛之物,輕觸輕彈,珍愛異常。
奶奶琴就是奶奶琴,上好的德國胡桃紅木,上好的雕工,上好的漆工。儘管歲月滄桑,依然不改本色:手工製作精良,式樣古樸大方,紋飾精雕細刻,造型用足匠心。
就連琴鍵也象牙玉白,烏木亮黑,黑白分明,幾無一般奶奶琴常見的磨損。稍加擦拭,即晶亮如新。琴鍵彈力尚健,從低音部到高音部均無失音錯音,僅有幾個鍵的音弦失差毫釐需要調教外,低音処厚重樸實,高音処清亮若水。
想像當年,夕陽餘暉透過粉紅紗緯,逆光勾勒著一雙纎纎玉手,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起舞。隨妙齡女子纎纎手指飛舞的滿屋輕靈飄動的音符,一隻只彩色蝴蝶般,旋浮著音樂的美麗。
那每一枚手指的跳動,如同節奏鮮明又溫文爾雅的舞蹈,與這造型典雅,製作精良的鋼琴琴箱中合奏出的“叮咚”琴音,美感合為一體,像一股奔流不息的清涼溪流,在人們的心田汨汨流淌。
隨著漸深的夜色,琴體兩側這對鳳尾狀造型優雅擦拭晶亮的黃銅燭臺,發出了溫暖的燭光。燭光下的琴聲,又給周邊盡享安寧生活的人們,帶來了多少輕鬆愉悅美好和平的感受?
這,該是一幅多麽寧靜祥和的生活圖景?
其實想想,鋼琴的本色不正恰恰如此?
據老物主介紹,這架Hankei牌德國鋼琴是他奶奶的心愛之物,距今至少八十餘年,那時沒有他卻有了這琴,歡快的琴聲溢滿了整個家庭。
屈指一數,想當年,他奶奶擁有這鋼琴時,正是我奶奶裹著小腳,和全國老百姓一起,逃避著今天蔣馮大戰,明天國共內戰的綿延戰火兵荒馬亂的時日。
那時他奶奶彈著鋼琴,彈著蕭邦,彈著李斯特,一家人盡享著鋼琴帶來的無比歡樂。
而我奶奶在黃河邊上,肚子裏唱著空城計,正發愁手中一碗糟糠,該如何添一瓢混濁的黃河水,攪和成一鍋菜糊糊,再平均填進一窩嗷嗷待哺面黃肌瘦的孩子嘴裏?奶奶當時一定愁得心疼肝疼。
聼著他奶奶鋼琴曲,在優雅的音樂環境中,他長大成人。
聼著高音喇叭裏,鋼琴演奏的《黃河》,當時時代的最強音,聼的耳朵繭子老厚,我也長大成人。
結果,鬼使神差,時光回轉,幾十年後,這鋼琴竟歸了我。
鋼琴還是這架鋼琴,可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唯一不變的是這台鋼琴固有的本色。
唉呀呀!真是造化弄人啊!
那,我就彈一下下?
大概正應了一句老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打小被鋼琴咆哮聲蹂躪了許多年後,我最不喜的樂器,就是這勞什子。
可今天不一樣了,鋼琴成了咱家的東西,成了咱家的樂子,那就樂和著把咱自家的東西用用?
我躊躇滿志,信心滿滿,高舉雙手,手指躍動,剛想著當年殷承忠老爺子彈奏《黃河》時的模樣,提起手腕子,剛想往下砸。
不曾想,我手下咋又多了倆小手爪子?
噢!原來是我的小兒,小犬子,小孺子,小稚子,硬擠擁在我懷裏,也學樣往鋼琴黑白鍵上砸去。
這可不是即興四手聯彈,想想吧,在這大爪子小爪子肆意抓撓下,“奶奶琴”一陣嚎啕。
我一下子明白啦,鋼琴可以抒情,可以歡樂,可以儒雅,也可以激情之外,還可以——亂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