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透過窗帷,映照著沙發上鄧先生方方的臉龐。鄧先生緩緩地向我和幾位在座的朋友,述説著前不久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儘管,事情的發生猝不及防,幾乎打亂了鄧先生平靜的家庭生活,可由於諸多難忘的情節,仍讓平日老成持重的鄧先生激動不已。
那是幾周前,鄧先生的岳父不幸遭遇車禍。當時老人空著手,所有能證明身份的證件都沒帶在身上,唯一能識別的是老人亞裔的面孔和皮膚。
家裏人見老人徹夜不歸,自然百般懸念萬分焦急,到處打聽尋找,在警方幫助下,得到訊息的鄧先生他們急忙趕至醫院。
醫院裏老人已生命垂危,幾乎沒有意識了。老人先前已經動過兩次大的手術,渾身插滿了輸送各種液體的管子,周邊好多台搶救的儀器指示燈,閃爍著生命體徵的微弱信號。
醫生和護理人員仍在竭力挽救老人的生命,儘管一切搶救都顯得無能爲力,可 醫生就是不願放棄最後的努力,目的是:能使老人支撐到家人來到后,從而感覺到來自家庭的最後關愛。
為了這生命的最後關愛,他們就像老人的親人般,臉上流露出了和鄧先生家人一樣的焦急,不斷地拼命呼喚著老人,甚至忍不住拍打著老人的手掌、臉頰,以希垂危的老人能稍稍醒過一點意識,聼一聼或看一眼遲到的家人再走。
老人終于去了,老人是在醫生全力的搶救下去的,是在一片關愛聲中去的,老人去的安然而慈祥,生命得到了最後的尊重,恐怕是老人安祥辭世的唯一理由。
鄧先生心裏有許多話語想訴説給已然逝去的老人,而心中更有無限的感激,訴説給全力搶救老人的醫生和護理人員。鄧先生知道,正是由於他們,由於他們無私的職業操守,老人才得于在無比珍愛生命的關懷中尊嚴的上路。
鄧先生握緊了醫生的手,通過醫院給他們家屬請的翻譯,向醫院醫護人員表達了深切謝意后由不得問醫生:一個沒有任何證件錢物的老人,一個素不相識的老人,何以被醫院全力搶救?如果他是無家可歸者怎麽辦?
醫生嚴肅地回答:任何生命都是一樣的,搶救生命是我的天職!
之所以鄧先生有此冒昧一問,實在緣自鄧先生另一次刻骨銘心的記憶,這件事同樣讓鄧先生記憶猶新,同是醫院醫生,何以兩重天地?
那是前幾年在自己的家鄉,鄧先生的父親大病入院,父親病床旁的病友,被醫生中斷了治療。這位家在農村的病人,痛的忍不住嚎叫著在病床上翻滾。
觸目驚心下,鄧先生無法平靜自己,趕忙呼喊醫生。醫生來發現不是已交過費的鄧老先生,而是旁邊因無錢補交醫藥費用的另一病人,就無動於衷的站在旁邊看著,任這位病人在病床上呼號翻滾,死去活來。
鄧先生催促著醫生趕快施救,醫生卻冷漠地搖搖頭,說醫院有規定,凡欠費的病人要立即停醫停葯,他們對此無能爲力。
鄧先生見那位病人眼看不行了,趕忙回身去找他的同學——這所醫院的院長,請他指示醫生趕快伸手搶救。
可院長聼鄧先生一說,更是不住的搖著腦袋。
火氣越來越大的鄧先生,仗著老同學關係,指責院長他們見死不救,有違醫生天職。
可他的同學,比他更理直氣壯,沖他喊道:我見死不救?我能救的過來嗎?他欠錢我救了他,救活了他我得去死,你明白嗎?!
老同學一句話,讓鄧先生震聾發聵。
鄧先生終于明白了醫生的冷漠來源于無可奈何的社會現實:大量的病人缺醫少葯,更缺乏的是社會的關懷。醫院每天都能碰見無數這類問題,大批的人群因爲沒有醫療保障,身無分文后只能在病床上等死。若醫生醫院真正救死扶傷不計報酬的話,醫院根本無力支撐這些病人的欠費,這樣收不付出,醫院也只能被拖垮關門。
於是,才有了醫生習以爲常的冷漠,和院長振聾發聵的呼喊:“救活了他我得去死!”
儘管後來,善良的鄧先生實在看不下去,答應搶救費用由他支付,醫生才恢復了對病人用醫用藥,但一切已晚,生命已在遲到的搶救中逝去。
再於是,也就有了鄧先生在異國他鄉,經歷了家人不在跟前,不幸遭遇車禍的岳父,卻被這裡的醫院醫生像對待親人般全力施救的過程,他深表謝意后最想解惑的,竟是這看似平常的一問。
“聼醫生說‘生命都是一樣的,搶救生命是我的天職’時,我熱淚盈眶。我知道,我的淚水一半是為老人不幸罹難流出的,而另一半更是為醫院,為全力施救的醫生,還有真正做到以人爲本,真正體現生命尊嚴的社會制度而流出的。”
“這是我感激感恩的淚水。”說著,鄧先生的眼眶又潮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