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在郑州新结识的朋友秦文、元琳等约好,星期天去嵩山爬山。
我们约好的时间是早晨八点在金水花园东门集合。郑州平时堵车是有了名的,如果奥克兰还只是上下班高峰期堵车的话,郑州可是全天候拥堵,连周末,大街上都如同停车场。而且,这种态势还将越来越严重。据统计,每年郑州净增车辆近20万辆,也就是说,平均每天在郑州新落地五六百辆汽车,照这架势,不越来越堵才怪。
为不失信于朋友,七点半我就打车到了约定地点金水花园。一问门卫,我下车的地方是北门而不是东门,便转身往东。这天有雾,还刮着初春还有些冷冽的风,我下意识地把运动衫的拉链往上拉,让领子罩住了脖颈。
因为是周末,路上还没有太多的车辆和行人。这座城市也如同它的居民一样,似乎也在享受着周末的慵懒,空气中流淌着仿佛摸得着碰得到的一丝朦胧睡意,舍不得睁开还沉浸在昨夜沙尘吹来的梦里。兀然间,感觉到,河南这个满溢北方大汉阳刚之气的省份,她的省会有几分象情窦初开的少女,随着街边嫩芽初现的柳枝,在轻轻飏摆、荡着秋千。
走在铺着彩色地砖的人行道上,听着商铺卷帘门打开时发出的呼啦啦的声音,参杂着随着主人脚步迈着可爱细碎舞步的小狗儿偶尔撒娇发出的轻吠声,很远的地方还飘荡来建筑工地旗桩机把粗大的水泥桩子打入土地的激昂节奏,这座城市又仿佛在温柔间,骤然浮现出许多活力乃至野性的味道来。在这如同交响乐的前奏混响里,不是还飘逸出“嘿咗嘿咗”的声音。原来是两个身着醒目金黄马甲的环卫女工在推一辆熄火的出租车。她们的身体与地面形成了60度角,已经很吃力了,可是出租车往前挪移的速度仍很缓慢,司机数次挂档,但是却打不起火,显然,从两位女工身上传输到汽车的动能还不足以带动汽缸活塞。我跑步去到车背后,把手搭在出租车的后保险杠上,大叫一声:一二三!出租车车轮转动的速度刹那间快了许多。司机把车档一挂,车身一颤,引擎发出了轰轰的声音,点着火了,原来僵硬的汽车顿时变成了充满生命野性的生灵。汽车并没有开走,司机停下车,走到路边,脸上挂着快活的笑容,给我和两位环卫女工行了一个礼,才上车鸣笛离去。两位女工继续说着她们俩悄悄话语,又拿起了斜倚在行道树上的扫帚,去做她们份内的事情,我,则继续迈着我的脚步去寻找打听金水花园东门。
一辆摩托车从我身边驶过,两个出早勤的交通警察骑在上面。几乎每一个城市都一样,交警总是最早唤醒城市的人群。我今天早起,是为了休憩忙碌了一周的身心,而他们,早起,如同每日要呼吸那从汽车排气管里排出的尾气,已经成为他们职业的一部分,变成了每日都要做的事情,甚至,已经融入了他们的生命。我与警察有缘,当年,自己曾经从设计院工程师任上考入省法院,而在中国的亲属中,二弟、弟媳在四川工作,夫妻俩都是警察,在贵州家乡的三弟媳,也是一名户籍警,在郑州一起创业的S,她先生也是一名特巡警官,因此,心里对警察天然有一份认同。当看到这两个年轻的交警印在晨雾中的身影,心里不禁油然萌生一缕敬意。
脚步在我用眼睛四处瞟瞄、用心田胡乱思考过程中,不觉间走到了一个小区的门前。这或许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东门?我敲响了门卫室的窗户。一张年轻且带着稚气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他告诉我这里是东门,问我有什么事,找什么人。我说,不找人,只是为了确认位置,因为我与朋友约好了,在这里等他们。这位穿着笔挺保安服的小伙子说:外面挂着风,冷,进保安室来等吧。
我看着他,连说数声谢谢。小伙子这句简单的话语,让外面一直不停挂着的风,顿时没有了寒意。我没有进去避风,离八点还有二十多分钟,我正好可以用这个空档吃点早餐。再次谢过年轻的保安,我走到了马路对面的一家挂着陈旧“川渝小吃”招牌的小店小小的店堂里飘满了从紧挨着店堂的小小厨间漫出的水雾,也把各种食物的香味送到了店堂的每一个角落。刚才骑着摩托车的警察也在里面吃早餐。一个身材敦实的女子在小本上忙快地记着每个客人的点单。她的普通话里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她一边用普通话招呼刚进门的客人,并同时记单,每写完一个单子,就撕下来递给厨间的大师傅,大声用川音嘱咐:小笼包子一笼,小米稀饭一份儿。两个警察吃完早餐,交了钱说声谢谢,戴上安全帽离开了,服务员为他们开了门,接着有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我吃完早餐,交钱时,我问跑堂女子:你们是四川的?她说不是,是重庆的。我呵呵一乐。自从重庆1997年成立直辖市后,原重庆辖区的人们,乃至从四川划到新重庆范围的县市,每当人们从他们的口音判断他们是四川人时,他们总会柔柔地纠正:我们是重庆的。
我用四川腔问服务员在郑州生意好做吗?她脱口而出:好做,河南人嘿好(很好的意思)。
坊间有许多关于河南人不好的传言,其中最不着调的,要算是“董存瑞炸碉堡”是被河南籍连长暗算的流言了。河南人参加聚会,往往被人半真半假地奚落。春节在奥克兰与一众新朋老友开party,有人又拿河南人开涮。而在场的河南人周兄是这么说的: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河南地处中原,人口众多,到全国各地打工的人很多,人一多了,自然就复杂了,好事坏事都有,人们专拣坏事说,就说咱河南人如何如何了。我很钦佩周兄的淡定和坦然,其实,哪个省区都有这种情况。由于某种渊源,我把业务从新西兰延伸到中国。除了到一些别的省区讲学,在中国的日子,大多数时间还是在河南。这么多时日过去,与河南人相处,与河南人为友,感受到的,都是从中原人身上豪爽、义气等性格,双脚踏在这片土地上,接触的都是有着远古中原文化韵味的地气,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我把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与“欺骗”联系在一起。
其实,如同一年四季不会每日都是晴天,也不是某一个地区的每一个人都是良人。河南如此、北京也这般,贵州差不多,上海也不例外。在不同区域生活的人们,日子久了,或许会形成某些共性,但作为人,绝大多数都是善良的,这一点,跟地域没有关系。
在过去,也耳闻过“上海人都抠门”的说法,今天,又听到“河南人是骗子”这类话语。每当此时,我常想起一个很老的典故。说的是宋朝达人苏东坡,有一次与老友佛印和尚品茶谈天。这俩人儿,没事呆一块儿就爱斗个智,不过往往是爱占言语便宜的苏东坡吃哑巴亏。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佛印,苏轼突然哑然失笑,笑过之后,他问佛印:老和尚,你知道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想起什么了吗?佛印恬淡地问道:贫僧不知,还请兄台明示。苏轼又大笑:哈哈哈哈,看上去,你特别象一坨牛屎!佛印还是不改笑颜,开口道:苏兄可知,在贫僧眼里,您像什么么?苏东坡想着,这佛印,要报复俺了。且看老和尚嘴里吐出什么“象牙”。哪知佛印言轻意重、意味深长地说到:苏兄,您就象一尊金佛。
闻听佛印如此言语,苏轼心里非常受用,回到家里,依然抑制不住得意。苏小妹问道:哥哥,今天捡到金元宝了(那时还没有六合彩,否则也会如今人说的那样:你中六合彩了?)?苏轼一字一句把故事原原本本说给妹妹听了。苏小妹长叹一口气,哥,这次您又输了,还在那儿瞎乐呢。苏轼说:不对呀,我说他象牛屎,他说我像佛,何以是我输了?苏小妹说:哥哥呀,人家佛印是告诉你,心里有佛,看什么都是佛;心里有牛屎,才会看谁都是牛屎呀!
八点钟,秦文、元琳他们赶到了,向我高高扬起了手。我小跑着向他们走去。
汽车驶上了郑(州)少(林寺)高速,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光芒传过雾霭,让郑州渐渐地从昨夜的梦中醒了过来。路边掠过的柳枝隐隐可见初发的嫩芽,车上的每一个人都带着笑容。我知道,今天将是快乐的一天。
一句话从我心里畅然而出:早安,郑州的早晨!
2004 3 24 于中国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