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方發生得很突然,就那麼幾分鐘,阿鬍子班長、大馬、阿三頭、阿溫他們四個被堵在了採煤工作面。世界仿佛與他們隔絕了,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上帝僅僅給了他們那可憐的十幾個平方米的空間。吃的,沒有;喝的,沒有;空氣,也越來越稀薄。
大馬像絕望中的雲豹,用鐵鏟發瘋般挖著塌落下來的石塊與煤屑。
“停下!快躺下,都給我躺下!誰再亂動亂嚷,我揍扁他的腦殼!”阿鬍子班長一聲斷喝,大家乖乖地躺在了煤屑堆上。
四人中,阿鬍子班長年齡最大,井下工齡最長,自然經驗也最足。此時此境,不聽他的聽誰的。阿鬍子班長要大家儘量少消耗體力,等待救援。四條漢子橫七豎八躺著,誰也不出聲。礦燈已被阿鬍子下令關了,裏面一片漆黑。除了彼此能聽到別人的呼吸聲、歎息聲與輾轉反側聲外,一切的聲響都隔絕了。這簡直是個讓人發瘋的空間。只聽阿三頭帶著哭腔說:“沒戲唱了。八是發,四是死。咱四個,等死吧。”
死神似乎在逼近,至少感覺上是這樣。阿鬍子意識到如果這樣下去,即使不餓死渴死,也會先精神崩潰,憋出毛病來。他故作滿不在乎地說道:“咱幾個愁個屁急個屌,上面那些當官的才真急真愁哩。放心,只當在此面壁修煉幾日,早晚會救我們出去的。來,說說心裏話,假如大難不死,活著出去後最想幹的事兒是什麼?”
這話題把沉悶壓抑的空氣撕開了個口子。
大馬來了勁。他說:“礦燈房的阿菊,真太他媽的有女人味,大奶子大屁股,胖乎乎的,叫什麼來著,性感,對,性感。憑什麼辦公室的‘眼鏡’摟著她跳舞。我要向‘眼鏡’挑戰, 追不到阿菊我他媽的不姓馬!”大馬好似忘了是堵在井下,情緒高高的,想入非非,享受著精神上的勝利。
阿三頭為了結婚風光排場,從牙縫裏摳了又摳,省了又省,饞得他一想起吃就口水直流,他咂咂嘴說,早知小命玩完存什麼屌毛錢。我要是留著這吃飯的嘴巴出去,非把銀行的錢全提出來不可,吃遍大飯店大賓館,粵菜、川菜、湘菜、蘇菜,統統嘗個鮮,吃個遍。再美美地吃它幾頓西餐,什麼肯德基、漢堡包、熱狗冷狗的,外國佬吃的洋菜洋點也品品味,咱當回美食家。錢,錢算什麼? 結婚搞虛排場有什麼意思,哪有吃實惠……”
阿鬍子聽著聽著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早知這樣,吵什麼吵。想想真傻,兄弟倆為幾間破房子鬧到打官司,真犯不著,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爭到了又怎麼樣呢。”阿鬍子很悔的口氣。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沒想到冷鍋裏爆出個熱栗子。一向溫吞水般的阿溫說出了石破天驚的話。“忍忍忍,忍到閻王殿啦。結婚以來忍到現在,沒過上一天舒心日子。要是這回死裏逃生,上井第一件事:離婚!反正死都死過一回了,還顧那面子幹啥。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我也是男子漢大丈夫嘛。”
阿溫是出名的“氣管炎”(妻管嚴),在礦工中像他這樣怕老婆的幾乎找不出第二個。誰也沒想到身處險境的他會說出這番轟轟烈烈的心裏話來。
這樣七扯八扯,竟忘了時間的消逝,直到聲音漸漸低下去低下去。
當阿鬍子班長他們四人先後醒來時,發現已躺在了礦醫院病床上。不久,四人康復出院。一切又都恢復了老樣子——大馬還是原來的大馬;阿三頭依舊早先那個樣;阿溫呢仍是先前那副窩囊相。沒有人再提起井下的那些話,仿佛彼此都忘了一般。唯有阿鬍子班長悄沒聲兒地去法院撤了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