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路邊野生的燕麥,我認准了回歸的路徑。在迎風擺動的燕麥指引下,我一步步靠近那個隔河的村莊。而傍晚,就在斜陽染紅前方的時候,風突然停了,呆立原地,我手中緊攥的十七個年輪紛紛滑落……我聽到了流水,聽到了犬吠和雞鳴。而同時,我的背後,城鎮所在的位置,燈火已經一一點亮。我看到三三兩兩的蝙蝠在麥田上空皴點著夜色,流水的影子漸行漸遠,淡入夜空。在村莊邊緣,我再次收拾起懷揣已久的情思,順著來時的路,向燈火靠近。
(二)
一個人在城鎮中生活,常常嚮往村莊,惦念炊煙、星空和環村潺潺流走的清清河溪。一個人風風火火投入村莊的懷抱,在炊煙嫋嫋雞鳴狗吠中,卻又時時記掛車水馬龍,燈紅酒綠。在現實的生存中,沒有絕對的完美,得失的權衡永遠是一柄雙刃劍,在眼前晃動。生存境況:村莊必然與滯後結緣,城鎮註定與浮華相伴。在大地上,沒有繁華與寧靜的完美切點。在城鎮與鄉村之間取捨,一個人往往選擇城鎮。對習慣於城鎮生活的人而言,城鎮才是一日三餐,而鄉村只能算是飯後的一杯清茶。
(三)
村莊永遠是城鎮的後院,用以安放,療救和內省。土地所孕育的一切,始終屬於土地,而那些走出土地的,將註定一生漂泊。在大地上崛起的城鎮,是一座座堡壘,高高在上,盛著一個個美夢惡夢白日夢,讓出發和回歸的身影永遠行進在路上。歲月成就了大地,大地成全了城鎮,而城鎮,卻讓村莊失去了信仰和尊嚴。僅剩悲憫和責任在泥土中潛滋暗長。村莊和城鎮的交鋒下,土地在蠶食中讓生存與生活脫鉤,背道,越走越遠。而村莊依然以農耕的方式保持著謹守了無數個年月的內蘊。城鎮與村莊,在一條路的兩端分別操持著夢與醒的權柄,一個肆意而張揚,一個節制而內斂。
(四)
在城鎮與村莊之間,水是永恆的痛。城鎮的夜晚,一個人的心靈,在村莊的關照下,始終保持著惻隱的良知,那是來自麥粒的,來自泥土的,更是來自土地的。一個走出村莊的人,就是穿行於城鎮與村莊的流水,承載塵囂、污穢、喧嚷、腐蝕還有累累傷痕,在行走的過程中,只能借助夜晚來濾澱,滌除,澄清,舔舐自己血珠蠕動的創口,以大地的深沉支撐起自己的孤獨與疲憊,在靈魂一次次地涅磐與重生中完成自己。燈下,紙張的背面是村莊的沉默,紙面上,水紋依依,映出心的波動。那些與燈紅酒綠無緣的,最養人的東西,在燈影裏,清晰地呈現,讓生命不能無動於衷。在白紙上,鋪展開村莊,村莊的人畜雞狗和陳年往事,村莊周圍的黃土地,曲折遊走的河流以及不同季節的野草和莊稼。紙面上的字就像撒在院子裏的秕穀,讓記憶雀躍。經歷了無數個風霜雨雪的村莊,素淡,如眼前的白紙,在燈下細細品咂生命的過往。燈下的村莊,由漫無邊際的黃土地濃縮成院落和樹木掩映下的屋舍,最後擴散為一脈清淺的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