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有一枚翡翠戒指,去世後留給了我。
戒指很老土,就是那種18K金托著指甲大的一塊綠翡翠,鄉下老婆婆的式樣。當年爸爸與媽媽訂婚,祖母從手上摘下這枚戒指給了未來的媳婦。媽媽看到這枚戒指心中一動——外婆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戒指,因為喜歡一直戴在手上。未承想不久外婆的翡翠戒指戒面碎裂,不免心中不悅,媽媽就將這枚戒指孝敬了外婆,外婆仍舊一直戴在手上,這枚綠瑩瑩的戒指也因此留在了我童年的記憶中。
“文革”動亂,協和醫科大學畢業任婦產科與小兒科醫師的外婆不但是“資產階級”,還是“洋奴”和“反動宗教徒”,翡翠戒指從此在外婆的手上消失。幾年後外婆病危,拿出這枚戒指交給媽媽說:“現在該物歸原主了,謝謝你將你婆婆給你的戒指讓我帶了這些年。”在整理外婆的遺物時,我眼尖看到說:“外婆的戒指!”媽媽輕輕的說:“其實,這個戒指是我的……”才把這戒指的故事講給我聽。
媽媽的職業是護士,後來做麻醉醫生,整天白衣白鞋進出手術室,不要說手上的戒指,就是耳環項鏈也一律不能帶,何況那時的政治高壓也不敢戴——如今我在醫院看到年輕的護士們耳畔項間珠圍翠繞,還不免心中大不以為然,以為不夠敬業。媽媽愛美,年輕時號稱全醫院第一美女,逢年過節,她會拿出一個小小的白鐵皮首飾盒,將其中僅有的幾樣戒指、胸針用一塊舊麻紗繡花手帕擦了又擦,然後對我說:“千萬不能告訴外人咱家有這些東西!”——那時是“文革”後期,爸爸雖然被稱為“反動學術權威”,但幸喜沒有被抄家,所以媽媽僅有的幾樣首飾得以保全。
老輩子的習俗,這類家傳的首飾一般傳媳不傳女,以免帶到外姓人家。我父母婚後曾約定,只生兩個孩子,不論男女,於是有了我們姐妹,母親曾開玩笑說,這戒指她曾孝敬外婆,將來我們姐妹誰孝順,這枚戒指就給誰。我們姐妹大學畢業後先後出國,妹妹留在了夏威夷,我定居在奧克蘭,一家四口隔著太平洋,父母退休後輪流在兩個女兒家住,與女婿也關係融洽,到哪里都是融融樂樂。不想媽媽剛過完70壽誕就患病住院,去世後爸爸將她最心愛的幾樣首飾分給了我和妹妹——我得到了這枚翡翠戒指,還有一枚鑲紅寶石的金胸針,是外婆給媽媽的結婚禮物,給了妹妹做永久的紀念。
我們這一代,生於戰後,長於“文革”,插隊當農民,進廠做學徒工,77年恢復高考後上了大學,一生以奮鬥進取為人生意義與價值取向,從來認為“男女都一樣”,根本沒有戴首飾的習慣。翡翠戒指一直躺在我的首飾盒裏,每逢有重要活動和慶典,我才會戴上它,猶如媽媽依然在我身邊,分享我的快樂與成功。逢年過節,我也會拿出來擦拭一番,然後戴在手上,並將這枚戒指的故事講給女兒聽,告訴她這戒指傳了三代人,寄託了兩代母女的孝思,將來這戒指也要傳給她,並由她將這故事再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