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電影的開頭,有這麼一行字“地震二十三秒,餘震三十二年”。
此時我還不明白它的含義。可是當沉緩的結尾音樂響起時,我終於意識到了這簡單數字後面的份量和內涵——人類的親情是永存的,不管社會發生怎樣的巨變,前至人性扭曲的文革,後至拜金氾濫的當前,親情就像野火春風中的離離原上草,不屈不饒地顯示著它的永不泯滅的強大生命力!
這也是電影與原創小說之間殊途般的差別。正像小說作者張翎所解評,她的作品講的是“痛”而電影講的是“暖”,雖然他們講的幾乎是同一個故事。
小說寫得很精彩,張翎的“痛”是將地震在人們肉體上,心靈上劃出的口子血淋淋地展示在你的眼前,叫你永生難忘。讀了它,我心裏總是悶悶的,有點兒像故事裏的王小燈,身上綁了件沉重的無形桎梏,束搏著你似乎永遠推不開那扇生了鏽的窗。
而馮小剛的“暖”卻是讓你在撕裂的口子上看到它能復原的希望。馮小剛很聰明,他耍了一個移花接木手法,借著小說“餘震”的框架將故事的主人公由王小燈移換成李元妮。故事的重心也奇妙地從“痛”轉移成“暖”。讓你在痛哭流涕的同時感到有一雙溫暖的手托住你那下沉的心。
舔犢之情幾乎是在有生命的物種中,所具備的最原始,最本能的情感之一。動物尚如此,人何異乎?不管你是天皇兒子,還是黎民百姓在這一點上毫無例外。當你從娘胎裏掉出來的那一刻開始,母子親情將伴隨你一生,不管它是愛還是怨還是敬還是嫌。你躲不開,甩不掉。痛苦的分離,牽腸的思念,愛恨的交割,生死的慘別無不營造出一幕幕驚天地泣鬼神的人間活劇來。而無數的文人墨客也為其動容,盡其才華傾其心血為骨肉親情譜寫出一齣齣永世相傳、動人心魄的佳作來。
剪不斷理還亂,這短暫二十三秒的地震帶給李元妮一家的是扯不斷的生與死,愛與恨,怨與悔,人間情感的酸甜苦辣一股腦地倒在了母、子女兩代人的頭上。
馮小剛的選擇是對的,他把鏡頭對準社會的底層。芸芸眾生的柴米油鹽生活是我們常見的景象,平凡的故事容易引導我們在熟悉的環境中不經意地看到了親情的親切感。誓言留守一輩子的舊磚房,水洗的紅番茄,幾分錢的冰棒之爭,彩繡圖案的書包,不期而至的母女剪影,加上李元妮等這些小人物們本土特色的唐山話、山東話、四川話。這些濃郁的民間染料將人們的骨肉親情塗上了最純樸最鮮亮最和諧的養眼色彩。那些看似土裏土氣的話語中,道出了撞撼人心的哲理。“沒了,才知道什麼是沒了”這句再平白不過的言語,只有和李元妮催人淚下的震災遭遇以及震後三十二年的心理歷程聯在一起,你才能掂出這句話的份量和它所包含的海一樣的深情悔意。
“唐山大地震”應該說是一部言情戲,但它不同於常規的言情戲,不是那種卿卿我我,哭哭啼啼的纏綿戲。它是在事件突發狀態下,人性被衝擊,被兩難的選擇所扭曲,繼而隨之而來的長達三十二年的自責、傷怨所折磨的心理深層的剖析。它給人帶來的不是廉價的淚水,而是飲泣之後的思考。
二
“唐山大地震”觀後,勾起我那久遠的真實唐山大地震記憶,一件算是心有餘悸中的會心一笑故事翻浮上來。
我老家在北京。地震時家裏只有我媽、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而我正在外地工作。事發後我找了個機會急忙趕回家。還好母親平安無恙,只是受了點兒驚嚇。此時的北京已和往常不一樣,觸目皆是低矮簡陋的地震棚。它們蓬頭垢面,雜亂無章地擁擠在一起,毫無掩飾。到了家自然談起了這北京獨特的景觀。母親說,咱家也有個地震棚,我帶你去看看。那棚子就在家門口前的空地上,半個身子埋在土中,地面上壘起少量的磚,厚厚的不知什麼材料編制成的屋頂,顯得平整,夯實。看來母親很滿意這件作品,誇它又安全,又美觀,還冬暖夏涼。我也覺得這麼快就搭成如此漂亮“優質房”實屬不易。
談著談著,母親忽然感歎起來:“唉,現在我明白了,養兒子沒用。”
我一愣:“這話怎講?”
“地震了,人命關天。”母親說:“你兩個弟弟一個也不來幫我。別家都有人忙著搭地震棚,我一個孤老婆子哪有力氣搭啊!”
“那,這個地震棚是誰搭的?”我問。
“還有誰?你妹夫唄。幸虧他來得快,否則我真得露宿街頭。”
“小二,小五幹什麼去了!?”我有點兒惱怒了。
“都急著給老丈母娘搭地震棚去了。你說養兒子有用嗎?”
哈!親情啊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