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間的北大中文系,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那時來華學漢語的留學生都分配與“根紅苗正”、政治表現可靠的工農兵學員同寢室,以免他們的“資產階級生活方式”“腐蝕”影響了學生中的“革命意志不堅定”者,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監視留學生的行動。一天晚上,一位留學生對同寢室的中國同學感歎說:“你們的祖先真是偉大,竟然在3000年前就創作了《豳風 七月》這樣偉大的民歌作品!”中國同學茫然不知所云,忙問:“什麼是《豳風 七月》?”留學生大為驚奇:“你們連《豳風 七月》都不知道?”於是,這位外國學生就耐心的向中國同學講解起詩經中的《豳風 七月》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七月》據考證創作於西周初期的公劉時代,是《詩經 國風》中最早也是最長的民歌。豳(bin):古邑名,也作邠,故城在今陝西旬邑縣西。《豳風》是指豳地一帶的民歌,《詩經》中共收入七首。當時周還是當地的一個部落,《豳風》表現了部落民眾一年春種秋收、男耕女織的生活。作者從七月起筆,用平鋪直敍的白描手法,逐月描述了一年四季的耕作、采桑、織績、釀酒、狩獵、鑿冰、築屋、慶壽、宴饗等等生活場景,讀來似一幅徐徐展開的民間風俗畫。“六月食鬱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夫。
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麥。嗟我農夫,我稼既同,上入執宮功。……”3000年前的農耕生活已經有了規整的季節順序:六月吃李子和葡萄,七月煮葵菜烹豆角吃瓜,八月摘葫蘆打棗子,九月苧麻留種,修築場院,十月收穫稼禾稻穀釀造米酒,也要為自己多砍柴備做冬日的燃料……當時已經有了小麥、粟米、高粱、大豆等豐富的糧食品種,勞作雖艱辛,但收穫的喜悅還是洋溢在字裏行間。
當時的社會已經形成嚴格的等級制:“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七月鳴鵙,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十月隕蘀,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貴族階級的統治和特權是無所不在的:采桑的少女心有戚戚,怕被貴族公子強行霸佔;染織的絲綢色澤鮮豔,卻是為公子王孫剪裁華服,自己連件粗布衫都沒有,如何度過嚴冬?一月、二月間是打獵的季節,獵獲的狐皮、貂皮等珍貴皮張都成為貴族的暖裘……農夫的心中是有不平的,這也成為中國傳統民歌中的主旋律之一,一唱就是3000多年。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人們常用“七月流火”來形容夏天的酷熱,但《七月》中的“流火”卻是指“大火”(星名)從南方的向西方流過。農耕生活必須以季節為時序,人們因此養成了看天象、聽蟲鳴、觀察飛禽走獸的習慣,將自己的生命與四季的輪回緊緊的聯繫在一起。斯螽是大螞蚱,莎雞是蟈蟈、還有蟋蟀,春日的黃鶯(倉庚),秋天的伯勞(鵙)……它們的鳴唱伴隨著一年的耕作周而復始,是心靈的詠歎,自然的交響,是天人合一的範本。因此,孔子教育他的弟子說:“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大自然是人類最好的課本,我們生活在後現代社會的人,對鳥獸草木已經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已經不知何為“黃鶯”與“伯勞”,分不清“禾、麻、菽、麥”,空洞麻木的心靈只能靠震耳欲聾的造作的流行歌曲來填滿,更談何“興、觀、群、怨”?昨夜風疏雨驟,靜讀《七月》,仿佛看到一群褐衣跣足的祖先,且歌且詠,一字一句,伴隨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漸行漸遠,其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