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首童年時的歌謠:月亮在那白蓮花的雲朵裏穿行,我們坐在高高的穀堆上面,聼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可我唱這後一句會不由自主改爲:聼媽媽講那過去的月餅。
母親其實不會做月餅,除了吃過母親烙制的苞穀面坨坨,我小時還真沒吃過母親做的月餅,但我聼過母親講她吃過的月餅。
那月餅和月亮一樣圓,甜絲絲的……
國人節日大多與吃相關,最有特點的儅屬過年吃的餃子,元宵節吃的元宵,端午節吃的粽子,和這中秋節吃的月餅了。形有形狀,味又特殊,讓人記憶深刻。
小孩子都有記憶力特別好的時刻,這時大都是嘴巴特別饞也特別能吃,胃也好的不得了的時刻。
娃娃嘴饞,記憶力就特好,記得最清楚的情節,絕大部分離不開“吃”。
母親的記憶力最好的時期,一定是有月餅賣,也能吃月餅的時期。
我嘴饞的年代,恰逢國家困難時期,大夥飯都吃不飽,想月餅可那裏有月餅賣呵!
沒有賣月餅的,就沒有吃月餅的自由。
這,讓人現在想想很不屑,怎麽會這麽沒出息?整日價惦記著咋就一個“吃”字呢?
難怪讓現代人笑話我們,那時的你們就不能想想國家大事?比如想想釣魚島還在日本人手裏?
唉!沒辦法,那時別説釣魚島,連釣魚鈎都沒得賣的,得拿縫衣針彎一個。
沒什麽惦記什麽,一到八月十五,就惦記著吃月餅啦。
惦記歸惦記,真正的月餅卻絕了跡,市面上不光月餅沒有,其他的吃食,搭夥商量好似的,全不漏臉了。也不是那幾年沒有月餅,而是十多年都沒有月餅。月餅別説吃,見都沒見過。恰恰這十多年是我們記憶力最好的時節,沒見過就老想吃。
沒有月餅的中秋也一樣過,月餅會是山寨式的,是母親特意加了點糖精,用苞穀麵烙的圓餅子,餅子不是以往漫不經心的坨坨,烙制更細緻,火候更到家,也更圓,只是玉米麵還是玉米麵。
這可是上好的‘月餅’,就今天有,過了今天的好日子,明天可就是吃糠咽菜的苦日子,能吃飽算你小子有福氣!
那年八月十五的月亮,也在白蓮花的雲朵裏穿行,偶爾走出雲彩的月亮,月光如水,我們那裏沒有穀堆,母親和我們依偎在一起,講那過去的月餅。
母親“畫”餅如月,大如銀盤,甜香無比,滋味雋永,皮薄餡厚,餡裏還加著花生仁核桃仁冰糖等等絕妙材料。
這些材料無疑的惹火——惹得我們飢火饞火燒心鬧心,小火苗在胃裏呼呼悠悠。
……月餅皮薄如紙,吃到嘴裏,那叫一個香呵。
母親說“香”時,舔一下幾乎溜出嘴角的口水,咕咚咽了下去,仿佛今天還餘味兒在口。
我們娃娃拼命憋著口水,終忍不住,個個口水耷拉老長。儘管懷抱著捨不得吃多一口的,平日價不常吃的甜玉米麵餅子,可還饞那一口,那早年月還有,現在卻好多年已經絕跡的大甜月餅。
……有一種材料是一根根綫絲一樣的,清香無比,五顔六色。
母親說的是餡子裏的一種綫狀餡料,終於,忍不住口水從嘴角流出,絲綫樣墜的老長,月光下亮晶晶的……
聼著母親講那過去的月餅,聼完了,真想抱著月亮啃一口……
第一次吃月餅,二十好幾,大小夥子了。
當時糟害國人十年的文革,還剩一點尾巴,工地食堂裏大師傅拿出了看家本 領,打制出了一批紅糖花生餡月餅,每人用飯票限購四個,不可多得。
躲在人背後,月餅第一口進嘴,渾身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接連幾口就幹光了這圓圓的傢夥,可什麽餡料竟然沒吃出來。當然不能再打個嗝,告訴自己是什麽餡兒?趕忙第二個入口才仔細品嘗,舌尖上有糖,有花生的味道,的確香 甜,符合母親講過的月餅味道。
一想起母親,剩下倆月餅不敢再吃,留下來帶回去,孝敬孝敬母親,也顯擺一下,我也吃過她曾經描述的我一嘴口水的月餅啦!
母親看看兒子帶囘的月餅,果然喜上眉梢,看母親吃月餅也是一種享受,當然巴巴望著是希望母親說一聲好。
母親咬一口兒子幾百里地帶囘的月餅,咀嚼著,好似兒子自己也咀嚼著月餅。
好久,母親不說話,咀嚼後咽了,才對忐忑的兒子說了句:“真好吃!”
兒子放心了,可還想問母親可是當年她吃過的月餅嗎,母親卻搖搖頭。
後來過了多年,國家不折騰了,時代變遷了,人民生活好起來了,各式各樣的月餅漸漸多了起來,
兒子想方設法買最新潮的月餅,可母親吃了總是搖頭。
再後來,中秋成了一個被商傢被市場被消費者推到歷史極致的節日,自然所屬的月餅也變化多端,口味多樣,品種豐富了。
月餅裏的餡料也日漸繁多,竟連各種海產野味都可以包到餡裏,可母親漸漸越吃火氣越大,她說,這些月餅距離她當年的月餅,味道越來越遠。
不知道是母親口叼了,吃不出好了?還是月餅曾經斷代過,和我們的文化一樣 沒根了?還是現在是工業時代,農業也現代化了,農產品現代元素太多,和過 去農耕時代所生産的東西沒有可比性了?
反正母親越來越不愛吃月餅了。
月餅既買不到母親心裏,後來索性不買了。
反正我沒吃過母親的那種月餅,也不知道月餅好歹,更沒養成習慣,月餅不吃也罷。
可每到中秋,都會忍不住在商場裏擺在顯要処的月餅櫃檯前溜達,忍不住瞅著一塊月餅狐疑:這,會不會是母親講的,那吃過的月餅?
……
2010年中秋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