戯越演越離譜。
老友金枝坐不住了,一旁看得撓心,我看他手筋暴起,突突战抖著緊緊抓著前邊座位的把手,看来馬上要大喝一聲:住手!
可這聲呐喊,金枝終憋在了嗓子眼裏。估計他知道他的河北普通話,讓這一撥藍眼珠子未必聼得懂,可金枝的着急任誰都明白。如同我雖沒聼明白一句臺詞,但看著一個傢伙,拿一把牛耳尖刀朝已倒地的倆人胸部猛戳,我還是看明白了,這人瘋了!殺人了!
一刀,兩刀,三刀。
捅得咬牙切齒,神情必致對方死地而後快!
捅進去的刀還狠命攪一下,躺倒的人被每一下狠命的戳戮震得彈一下,血汨汨地從身下流出來。所有的人都傻了般,目瞪口呆,張口結舌。剛剛還笑嘻嘻的臉,燈光下一個比一個蒼白。
我左前的小姑娘用手捂住眼睛,想看又不敢看,把頭直往男朋友的懷裏鑽。
男友也張大著嘴,木呆呆盯著戳了人那兇手滿是鮮血的手。
血絕對是血,不是紅塗料,不是紅油彩,粘粘乎乎,一滴滴順著兇手的手指頭往地上滴淌。
衆人看得觸目驚心,有人心臟恐停止了跳動,再捅一刀,旁边围观的人群里指定有人倒下。
还好,殺人兇手住了手,却和另一幫兇争执着什麽,看來兩人起了内訌,哇呀呀狂喊著,震得人耳膜生疼。說著說著他們搏鬥起來,帶血的刀尖揮舞著,動作大幅度擺動,旁邊的人閃躲了一下,刀沒挨著。
拿刀的兇手顯然殺紅了眼,猛一用力就將剛剛的同夥頂在工具柜上,明晃晃刀尖橫在了那人的脖頸上,那人驚恐地擧起了雙手,放棄了反抗。
驚恐的眼珠子,驚恐的喉結,驚恐的張口結舌,不知所云。兇手手上的血,凃抹在那人的臉頰上衣服上,還有那滾動的喉結上。喉結沾上血跡,燈光下鮮紅鮮紅。
衆人齊齊滾動著自己的喉結,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就在大家瓷呆呆不知如何是好,燈光轉暗,倒下的人又活了過來,倆人爬起身來,和兩個剛剛慾致他們死地的傢伙們一起向大夥兒鞠躬。
原来,戲演完了。
大傢夥這才把懸得老高的心,咕咚落了地,齊齊鼓起掌來。
掌聲很長很響。
老友金枝和老孫大巴掌拍得"嘩嘩"的響亮。大夥兒顯然剛剛緊張過度,現一下松了心,汗也顧不得擦,任其在臉上爬,只是將滿腔的緊張化爲了讚賞與鬆心的掌聲,"嘩嘩"地響個不停。
謝完幕跑到一排工具櫃子後頭的四位演員又出來了,眉色飛舞地和鼓掌的觀衆交流著。揮著手,臉上的汗也亮晶晶地閃射著驕傲和興奮的光彩。掌聲中四個人又一次彎腰,又一次謝幕,又一次跑向後臺。
其實,這劇場根本沒有後臺,也無幕布。甚至連劇場本身就是老蘇的倉庫加車庫。
我們幾個文友就是被朋友老蘇邀請,來到他報社后邊的車庫裏,觀賞這最後一場我叫不出名的情景劇。
我是頭遭看這種和觀衆沒有距離感的情景劇。
這劇場不是我們慣常的劇場,演員的演出也不是慣常的演出。舞臺燈光就兩束工地燈映照著舞臺,另一束光朝上打在觀衆席后面的一摞大大小小的紙箱上。紙箱大壓小,小頂大地從地面一直摞到天棚。大小紙箱既隔斷了劇場的外延,又將所有觀衆籠罩在劇場裏甚至劇情裏,大家不由分説地成了這僅有的幾十平米的演出場地上的表演者----觀衆。
觀衆不止我們幾個,有好幾十的藍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看演員在眼前的十餘平方米的空地上賣力地表演。
他們不化妝,完全的本色出演,如果不説話,我以爲他們就是觀衆.。
說賣力他們真賣力,聲嘶力竭,眉色飛舞,每一句臺詞好像爛熟于胸,每個人都好像沉浸在戯裏,或乾脆就是表演著他們自己。
臺詞一定很精彩,不時有整場的哄笑,一位觀衆笑得喘不上氣來,喉嚨裏發出連貫"咯咯"帶水音的笑聲,笑得正不知所以然的我等,一起轉了臉,看戯似的看著他,好似這也是情景劇中的一員。
其實,我心裏感覺他演得要更好些,起碼我還能聼得懂。
不過聼不懂也沒關係,他們不時會有動作。
動作很是激烈,甚至亮著車大燈從車庫門外徑直開進一輛大工具車。在衆人不知所措時,便從車上扛下一個人來。据旁邊老蘇講這是位劇情裏的老闆,這些劫持他的傢伙革命了造反了最後殺人了。
打鬥中槍也用了刀也用了,每個人都很賣力氣,特別是被一把手槍嚇破了膽子的倉庫保安,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伙,賣力地爬在地上,也不顧老蘇車庫的地埋汰,大口地喘氣,喘得塵土飛揚,喘得人起一身雞皮疙瘩,喘得人一起跟著他把心揪到了嗓子眼。
接下來的殺人更是逼真,逼真到金枝按耐不住想大喝一聲。
不過,說正經的除了真,我沒看出好來。
由於我聼不懂他們在叫嚷些什麽,當然也就無法領會這劇作中的臺詞精華。但他們的噴吐自如的臺詞惹出一片笑聲,顯然這劇作已深入了除我等之外的觀衆的心。
被觀衆欣賞即是好戲!
我默念著这不知是誰的話,爭相瞅著地上我剛剛感到揪心的那一攤血。
這,是血嗎?
也不光我一個人好奇,我屁股後頭幾個人在擠我,我只好擠出人群,擠過那橫在過道上的工具車----也是劇情需要的道具車邊只留下窄窄的一條通道,走出了劇場。
哦,不是劇場,是老蘇的車庫加倉庫。
我嗓子裏一團亂麻。
我相信低頭機械迈步的金枝也和我一样,一頭霧水。
2010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