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杵立客廳,高擧著一只沾滿白麵粉的手,一動不動。
“我回來啦!”
下班后進家門,就趕緊探頭朝内通報。
一想到妻做好了飯,一家老小快樂地圍繞著飯桌,或狼吞虎咽,或細嚼慢嚥,真真是其樂融融有滋有味的一件事。
其實,只要這樣想想,心裏就已經溢滿溫暖。
我們小民百姓‘日圖三餐,夜圖一眠’的,還不是每天盼望的就是這平安而簡單的日子,大家不就‘圖’個平淡而太平的日子過著?
妻不搭理我,依然目不斜視,我欺臉過去,卻發現妻子驚恐的眼神兒。
飯做半截就看恐怖災難片,瞧,把人都看傻了吧——我心說。
循妻的目光也轉頭往電視上瞅,接下來我目瞪口呆!
不是恐怖片,是直播!電視正在直播日本大地震的場面,畫面恐怖而揪心。
剛下班剛進門剛好趕上同步直播。
我們中國的東鄰,日本國東北部地區,2011年2月11日中午時分,也就是紐西蘭下午5時46分爆發了8.6級(隨後修正為8.8級,8.9級,最新修正为9.0级)的超級大地震,緊接著太平洋沿岸發佈了大海嘯來襲警報。
直升機已飛臨海岸綫上空,攝像機掃描著遠處万馬奔騰般的大海嘯。
整個大洋像大鍋裏煮沸的開水!
海嘯的先頭部隊已衝擊攔阻的沿海大壩和岸堤,這些人們花費巨大力氣修建的大壩和岸堤,與海嘯稍一接觸即潰不成軍。隨機,大海嘯不費吹灰之力,如入無人之境般翻捲上岸,撲向猝不及防的民衆聚集著的社區以及公路鐵路倉庫海港工廠和機場。
直升機追逐著跑馬般的浪頭,機身下面慘不忍睹的境況令人窒息!
鏡頭右下角的大柵欄停車場裏停有幾十台車輛,空地裏有人慢條斯理走著,也有人跑向自己的車子,更有民衆開車往左邊的車道上行駛,估計左邊盡頭処應是停車場的出口。
其實柵欄外的右下角就是高速路,撞破柵欄車子就可直接開上高速路,加入一大堆排成縱隊緩緩而行的車隊裏,或許,這些捷足先登的人們,以此可以逃出生天!
但,我知道來不及了,一切晚了,即使撞破柵欄逃生也不可能了!
我是在直升機的高度看下面,直升機是以它的翅膀,用飛翔的速度,用比陸地高速路上跑得最快的汽車還要快好多的速度,才勉強可以追得上這野馬般狂奔,挾裹一切,摧枯拉朽,正在大地上肆虐的海嘯潮頭。据目測,儘管海啸還在右上角的稍遠處露头,可潮頭轉瞬即到,一切快得不可思議!
剛剛這些人車,想要逃出生天想來已斷無可能了!
眨眼功夫,這雷霆萬鈞,力能拔山,向前的衝擊力甚至比飛機起飛時的速度還要快的大海嘯,呼嘯而至。
接著海嘯撞破柵欄,這堆車人隨即卷裹湮沒在一大片石墨般的黑色洪流裏。
黑色滾流卷裹著大量劈柴——這一定是海嘯沿途撕碎的房屋車輛樹木石塊,能把這些堅固物質撕成碎片的海嘯,具有怎樣的殺傷力?
直升機拔高了,我還想著剛才掃一眼的高速路上爬牛般的車輛,它們如何能逃得過這瘋狂席捲一切撕碎一切的大海嘯!
直升機兜頭向海邊飛囘,从高処遠望,海嘯的第二梯隊已席捲而來。
目擊第一波海嘯的巨大殺傷力早已讓人目瞪口呆,这第二波無論從它的高度還有它卷裹的速度看去,顯然遠遠大過了第一波。
它們的強度更大,浪頭更高。
它們好像千軍萬馬般列成了一線橫隊,向岸邊席捲而來。中間的一大股,似乎嫌左右梯
隊共進的步履太慢,於是一馬當先,追逐頭功,極明顯地在一片黑灰色浪條裏翻裹出一大股兇猛無比的白浪。猶如一群撲向小兔的黑豹,其中的一只,早早張牙舞爪呲出了閃著寒光令人脊背發涼的銀牙。
遠處還有更大更高的另一波海嘯,已列隊整齊,在這群能撕碎一切阻攔的黑豹後頭,緊緊追攆著接踵而至。
第四波,第五波……
看到這裡,讓人由不得心裏發冷,牙齒打顫,這不是世界末日來臨又是什麽?難道預言中的大毀滅,真的降臨到我們這些渺小的人類面前?
妻頽唐無比心累無比,癱窩在沙發裏,目光瓷呆呆,毫無光彩。
我攥著她那只滿是麵粉的手,冰冰涼涼。
我心疼她的悲愴,她的悲憫。儘管眼前發生的一切並不在新西蘭,不是發生在我們跟前。而是地球的那一端,我們遠隔重洋。可現場直播讓地球變得如此之小,這地獄般的場景,還是極度震撼著我們的心靈。眼巴巴看著這麽多和我們一樣的平民百姓,眨眼閒陷進滅頂之災,心裏感受如何自不待言。
他們的家庭主婦也可能剛準備好午飯,他們的丈夫也剛下班剛推開家門,也和我一樣招呼著妻子,然後一家老小其樂融融地就餐説笑,享受著人生的‘日圖三餐,夜圖一眠’的快樂生活,可轉瞬閒大地震来了,人们惊恐万状躲避地震灾害尚惊魂未定时,大海嘯席地而來,頓時一切支離破碎灰飛煙滅生命化爲烏有……
我不敢催促妻繼續做飯,只自己起身悄悄地去了廚房。
飯好端來低聲喚她,好幾聲過後,妻轉過頭來。
目光呆滯,喃喃問我:
“吃飯?爲什麽?……”
2011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