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公共汽車就停在海倫家門前,油漆斑駁,很舊的樣子。這種類型的公車不說是老古董,也是很少見了。我先還沒注意到,後來一連幾天這輛車都停在這裡,我就不經意間多看了幾眼。海倫的二兒子光著身子,在車頂上刷著油漆,陽光下,這小夥子一身肉就那麼光花花的亮著,很讓人直接想起“浪裡白條”這個詞,雖然《水滸》讀得並不嫺熟。而海倫更是挽著衣袖,在屋裡車裡忙進忙出,她的小兒子光著屁股跑來跑來,連帶他們家養的大黑狗也興奮得不行。
“這是你的公車?”
“對!”海倫很高興地告訴我,說著,手頭上的活並沒停下。
“你買這麼大個公車幹什麼?”
“這是我們新的家呀!”海倫言語間有些自得。
這個能做個家?看著我有些疑惑的眼神,海倫快人快語,“上來!你看,這尾部的小床是小傢夥的,這是熱水鍋爐,這三張床供三個大孩子睡。這個寬的是我的床。”
“那你們在哪做飯吃?”
“你看這是灶台,煤氣炊具,很方便。”果然,她不知在哪里弄回來個老古董的小煤氣罐,灶台上面也是古色古香的藤制吊台,上面可放些佐料,旁邊是一碗櫃。說古董,是說樣式,新舊就談不上了。
“那現在是冬天,天氣這麼冷,你們睡在這裡,晚上不冷嗎?”我似乎關心得有些過分。
這裡的人喜歡搬家,我們算是領會到了。搬到西區住了五年,鄰居換了好幾撥。海倫離了婚,帶著四個孩子從基督城過來,租著在她媽媽與繼父的這套房子。海倫家孩子多,我們時不時給他們一些斐濟果,還有自家花園裡種的蔬菜。幾個回合下來,咱們家門前的草就被他們家承包了。我們先還覺得不好意思,時間一長,他們不幫我們除草,我們反而有些落憾了。
“不會冷!你看”,海倫用手拍了下車窗邊的鋁筒,“這是小火爐,晚上點上,就不會冷了”。
“那你們準備搬到哪裡去住呢?”我知道有些公園或是專門的場地可以供這樣的家庭計程車位。
“我們準備全國旅行,居無定所!”海倫顯然一臉的豪氣。
“那孩子們怎麼辦呢?他們都不上學了?”我還是有些不解。
“我教他們!”
“是啊,我媽媽教我們!”那個光屁股的小傢夥不知什麼時候加了進來。
我們可以全國旅遊,全國學習!”她的三兒子也很興奮。
“噢,天啦!那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走?還回來住嗎?”
“如果天氣允許,下週一就走。”海倫說,“我們不會再回來了。”
“真是遺憾,我們失去了一個好鄰居。”看著眼前的草坪,我忍不住說,“謝謝你這兩年來給我們剪草”。
“我們會在走之前,給你們再剪一次草”。海倫應許道。
回到家,我讓小兒子多餘拿了他的幾個玩具給鄰居家送去,有著粗大胳膊與胸脯的海倫給了我兒子和我一個熊抱。幾個小孩子很快就拿著玩具一起瘋跑出去了,留下海倫一個人在車上跳上跳下。
週末我們照例是不會休息的,早上是大兒子若餘的小提琴課,下午是中文課,星期天上午去教會,下午是國際象棋課。等到忙到星期一早晨才突然想起來去給海倫打個招呼,送個行。推開門才發現,海倫的那輛大公共汽車已悄無蹤影。
太太說,這麼冷的天,他們一家該多冷!真想不通。
我說,你不知道,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所謂行萬裡路,勝過讀萬卷書。咱們怕冷,洋人不怕冷。
也是,太太說,洋人的孩子在冬天裡還打赤腳,穿短褲短袖,也不見生病。希望他們一家順利吧。
他們肯定會順利的。我附和著說。
兩周後,在回家的路上,我看見一輛似曾相識的大公車趴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一閃而過間,我看到了“女司機開車,請注意”的字樣,回家時忍不住告訴太太,說,我好象看見海倫的車在高速公路邊拋錨了。
怎麼可能呢?太太說,按時間算,他們應該到北地了。
第二天早上我們正準備弄早餐,小兒子多餘忽然說,“他們家的大客車又回來了。”
我們跑下去一看,真的,是他們的車。海倫從車底爬出來,與我們打招呼,孩子們還在睡。
怎麼了?
“這該死的破車,發動機壞掉了。 得一萬元修。”
我們很高興你們回來。再住回你媽媽的房子?“不,我們喜歡住自己的車。等我存夠了錢,修好車,就再走。到時候就再也不回來了。”海倫有些茫然地看著遠方。